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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九


  燕燕想了想,還是道:「主上,推廣佛法確實是卓有成效。只是若是我們削弱了薩滿,又讓佛教一家獨大,豈不是驅狼吞虎?」

  耶律賢聽了這話,先是一怔,竟笑了起來,道:「皇后多慮了,佛家如今不過是在上京、南京等大城裡有些影響,大遼草原上的部民還是崇敬薩滿更多。說佛教一家獨大為時過早。至於不法之事,朕覺得不過是那些薩滿攻訐佛門的藉口,不足為信。」

  燕燕聽了這話,亦是稍稍放心,最終還是有些遲疑地道:「無論是不是藉口,我都覺得至少要限制昭敏對文武群臣的影響力。主上,咱們推動佛門大興,是用來削弱薩滿,有助於我們統治大遼,不可以讓他們反客為主。」

  耶律賢微笑擺手道:「佛門沒到你擔心的這種程度,你反應過度了。」

  燕燕依然緊皺著眉頭道:「但願是我多慮了。」

  耶律賢道:「別擔心,朕知道分寸。」

  燕燕道:「不如讓我再派人去調查瞭解下,再請主上裁奪。」

  耶律賢應了。

  §第180章 渤海貢女1

  如此春去秋來,又是數年過去,在新的一年裡,皇帝終於感覺自己的身體明顯走向敗壞了。

  而因此他也減少了大部份的政務時間,燕燕就更忙了。

  但閑下來的時間裡,皇帝卻覺得更加寂寞。大部份的時候,他只能寂寥地看著窗外,便是多看了公文,也有御醫勸他不可過於勞神。而他的確是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在一天天地敗壞著,有時候甚至不是哪裡出了問題,而是整個人都覺得在慢慢地衰弱下去。

  他如今更依賴於昭敏的一種秘藥,每次病發之時或心神浮燥,吃了那藥,就覺得好些。

  迪裡姑是他的御醫,卻也解決不了他的病痛,但對於昭敏的藥,卻是心有疑惑,終於偷偷地藏了些藥末,來找韓匡嗣。

  此時的韓匡嗣因為滿城兵敗的緣故,已經辭職在家,他這段時間,蒼老了很多,迪裡姑看去,但見他已經兩鬢銀霜,神情更顯憔悴。

  迪裡姑說了耶律賢近來的情況,歎道:「主上的病,我已無能為力,大人能不能入宮一趟,再去為主上診治?」

  韓匡嗣卻搖了搖頭:「迪裡姑,我雖然是個罪臣,但對主上的忠誠,卻始終未變。若是能夠延主上的壽,我寧可折自己的壽。可是……」

  迪裡姑聽得他話中之意,追問道:「可是什麼……」

  韓匡嗣沉吟半晌,終於道:「當年穆宗皇帝和罨撒葛根本不打算讓主上活到成年,下的毒藥藥性極強。若不是蒲哥太妃供出了毒藥,你我窮盡心力,精研解藥,主上也絕無可能延壽至今,可是藥物雖好,卻不能逆天,主上五臟六腑,早已經侵蝕不堪。依你剛才所言,恐怕主上的病情,就在這一兩年了。」

  迪裡姑惶急地道:「大人醫術遠勝於我,只要去看看主上的病,回頭召了名醫一起商量,一定會有辦法的。」

  韓匡嗣搖了搖送:「迪裡姑,所謂油枯燈盡,你也是醫者,應該知道藥醫不死病。我們只能救閻王讓我們救的人。」

  迪裡姑失望地低下了頭,心頭傷痛湧上,不由哽咽:「主上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罪,做了那麼多好事,他應該要有福報。上天太殘忍了,讓主上受盡病痛折磨還不夠,連壽數都不肯多許。這樣下去,主上太可憐了。最叫人不能接受的是,主上如今甚至連自己也放棄自己了,他甚至迷信昭敏的所謂秘藥……」

  韓匡嗣一驚:「什麼秘藥?」

  迪裡姑就將經過說了,又拿了藥給韓匡嗣看。韓匡嗣拿起那藥末,先是聞了聞,又嘗了嘗,自己站起來去了府中藥房,拿了幾樣藥來又一一品過,這才對迪裡姑搖頭:「算了,不必費心了。」

  迪裡姑不解:「為何?」

  韓匡嗣道:「方外之人,多半都有些能治病痛的手段,以此來博取民眾信賴,我等醫者或也有向他們學習的地方。然而這種手法,卻是不能治本的。我雖然不曾見過昭敏具體是如何製藥的,但聽了你的說法,再辨其中之味,想來是一種具麻醉效果的藥物。」

  迪裡姑一驚:「這麼說,並不起到真正醫治作用?」

  韓匡嗣搖了搖頭,神情委頓,長歎一聲:「那又如何——主上辛苦一生,此刻再為病痛所擾,若這種秘藥能夠讓他少受些痛苦,那昭敏也算是有功的。」

  迪裡姑聽完,忽然伏案哽咽:「都是臣無能,不能解主上之病痛!」

  韓匡嗣看他伏案而哭,心中酸楚,他的心情,又何曾不是與迪裡姑一樣呢。迪裡姑可以就近照顧皇帝,可如今,他卻連皇帝的面也不易見著。

  迪裡姑離開了。

  當夜,韓匡嗣大醉。

  過了數日,見著皇帝身體狀態和心情都甚好,婆兒便勸他到御苑中走走,御醫說,讓他多接觸有生機的事物,心情好了,也對病情更好。

  耶律賢應了,他走在御苑中,見冬去春來,微風吹拂,柳枝漸漸發芽,正在枝頭搖曳。心情微有好轉,婆兒見他今日精神甚好,有意奉承,就勸他道:「主上,如今牡丹正在開放,不如去牡丹園看看?」

  耶律賢來了興致,也就應了。苑中有一處牡丹園,如今正值花期,開得正好。姚黃魏紫,爭相奪豔。婆兒湊趣,道:「牡丹可比花中之王,這花也知人意,知道主上來了,就開得如何之好。」

  不想耶律賢卻走到一叢牡丹前,指著枝頭的兩枝牡丹花,道:「婆兒,你說朕和皇后是不是很像這兩朵花,一朵正盛放,另一朵卻要掉落了。」

  婆兒看那枝頭兩朵花,果然是一朵正迎著日光怒放著,一朵卻早早凋零。

  晚風吹過,吹起站在花邊的耶律賢衣衫,更襯得他削瘦。

  婆兒嚇出一身冷汗來,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再言,忙支唔道:「主上,那邊的白牡丹開得正好,四五枝齊整整得開著,不如剪幾枝下來,一枝給皇后,另外兩支給兩位小公主,公主必會高興的。」

  想起幾個女兒來,耶律賢終於露出一絲微笑來,點頭道:「好吧。」

  婆兒使個眼色,阿辛忙上前將披風披在耶律賢身上,關切地道:「主上,起風了,咱們是不是回宮歇息?您吹不得風。」

  耶律賢點了點,就回去了,婆兒抹了抹冷汗,匆匆跟上,自悔今日自己多事。

  這麼過了幾日,按例是皇帝又要準備去春捺缽。倆個小皇子聽說此時,就早早來纏耶律賢。

  帝后雖然一個政務繁忙,一個病魔纏身,然而都是極為重視子嗣,每日裡爭取時間與他們相處。他如今身體不好,睡得又少,燕燕忙於國事,孩子們雖然每日來請安,燕燕又怕這些皮猴兒似的孩子鬧著了他累著了他,每日也就只能呆上一兩刻鐘罷了。

  長子文殊奴今年十一歲了,取了個大名叫耶律隆緒,次子普賢奴也十年了,取名耶律隆慶。只有幼子胡都堇才三歲,不曾取大名。

  隆緒因是長子,如今已經有些懂事了,一舉一動,顯得極為板正,隆慶是次子,就有些散漫了,趴在耶律賢床邊叫道:「父皇,什麼時候帶我們去春捺缽啊?孩兒今年還想跟著父皇去獵鴨。」

  耶律賢笑道:「好,你母后已經在準備了。」

  燕燕見鬧得厲害了,叫道:「普賢奴,父皇需要靜養,你們都要不許鬧父皇,知道嗎?」

  隆慶嘟起嘴:「知道了。」

  耶律賢忙道:「沒事,孩子們圍著朕也熱鬧。」

  燕燕搖頭:「還是你的身體要緊。這幾個孩子如今都皮得跟潑猴似的,尋常除了請安,我也不敢往你跟前帶,怕把你給累著了。」

  隆慶跳著道:「母后,我們沒有頑皮啊。」

  燕燕斥道:「去去去,上次是誰險些把帳篷燒了?別吵你父皇了,趕緊走。」

  見著燕燕推著孩子們往外走,文殊奴和普賢奴不斷回頭,又被燕燕揪住抓走,耶律賢看著這一幕,忽然想起當年的事來,祥古山事變前,他的母親也是這樣每天如燕燕一般制服著幾個猴兒似的男孩子,不禁心頭一酸,卻又是一甜。

  然則等燕燕把孩子們帶走以後,空下來的彰湣宮卻頓時顯得寂寥冷清起來,耶律賢只覺得索然無味,不禁長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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