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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這幾天她把全部的時間都放在對燕燕的勸說和關注上,不敢去想韓德讓。她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韓德讓那滿是鮮血的身體,聽到那雨中絕望的嘶吼聲。縱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軟化的。

  她甚至懷疑,那個在當時場景下仍然冷酷地下令去攻擊他,去打倒他,把燕燕從他身邊帶走的人,竟會是自己。她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以怎樣的無情才能夠做到的。事後,她都不敢面對當時的自己。

  所以,她不敢去打聽韓德讓的消息,怕聽到韓德讓的傷情、悲情,怕燕燕哀求的眼光。

  可是此時,蕭思溫卻說,去找韓德讓吧。

  「為什麼?」胡輦顫聲問父親。

  「既然燕燕放不下,德讓也放不下,不如讓他們自己去面對。一段感情,只有當事人自己斷,才算是真正的了結。」蕭思溫說。

  胡輦顫聲問:「那要是他們自己不能面對,不能了結呢?」

  蕭思溫苦笑一聲:「那也是他們的命!」

  這個皇帝或許此時還是謙和有禮的,可是,大遼從建國開始,從太祖耶律阿保機開始,直至太宗、世宗、穆宗,就沒有不會殺人的皇帝,也沒有顧忌情義和功勞就不殺人的皇帝。

  如果燕燕和韓德讓不能面對,不能了結,那就只有死。

  胡輦哽咽:「這太殘忍了。」

  蕭思溫歎息:「我們現在放縱他們陷進去出不來,才是真的殘忍。」

  §第93章 耿耿長恨2

  燕燕仍然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胡輦走到她的床邊,端著熱奶茶扶起她說:「燕燕,聽大姐的話,先喝碗熱奶茶吧。」

  燕燕閉目不動,也不張嘴。

  胡輦輕歎一聲:「燕燕,你不想見韓德讓了嗎?」

  燕燕猛地睜開眼睛,灰暗的眼中忽然透出亮光來,露出希冀又不敢置信的神情看著胡輦,嘶啞著聲音說:「大姐,你說什麼?」

  她的嘴唇因脫水而乾裂了,喉嚨也乾澀得發不出完整的聲音。胡輦心疼不已,端著熱奶茶遞到她唇邊說:「你先喝碗奶茶吧。」

  燕燕卻不張口,只用懷疑的眼神看著胡輦。

  胡輦看著燕燕的眼睛,坦然道:「燕燕,你不必懷疑我。這次我雖然沒有站在你這邊,可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燕燕想了想,收起懷疑的眼神,再猶豫地看看胡輦,見著胡輦肯定地點頭,終於張口喝了兩口奶茶,又停下,積蓄了一些力氣問:「德讓哥哥怎麼樣了?你真的帶我去見他?」

  胡輦點頭:「他沒事,只是受了些皮肉之傷,並無大礙。但你現在不能去見他……」見燕燕急了又要說話,擺手阻止道,「你看你現在這個樣子,站都站不起來,怎麼去見他?見了他,不是叫他擔心嗎?」

  燕燕一驚,忽然伸手,將那一碗奶茶咕嘟咕嘟喝了個精光,喘息了一會兒,才道:「大姐,我可以的,我現在就可以去見他。」

  胡輦淡淡地說:「你不能出去見他,爹爹說了,你進宮前,就在這個院子裡,哪兒都不能去。」見燕燕露出受騙的眼神,才又道,「但是你今天要好好養好身體,明天韓府會把德讓送過來見你。」

  「真、真的?」燕燕顫聲問,「德讓哥哥……他的傷沒事了?」

  胡輦說:「既然他能來,那他的傷就不會有事。」

  燕燕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忽然只覺得身上增添了無窮的力量。

  然而她畢竟是太虛弱了,就算開始吃東西,開始準備著力氣去見韓德讓,第二天也只能讓侍女扶著她,在院中亭子裡坐著,等著韓德讓。

  韓德讓來了,但他卻不是走著來的,而是坐在車上,由信寧推著進來的。

  燕燕見著信甯推著韓德讓進來,驚得就要撲上前去,腿一軟,卻差點摔倒,良哥忙扶住她,讓她坐下。

  信甯推著車,將韓德讓送到燕燕身邊。

  兩人只能坐在那兒,看著對方,四顧無言,唯有淚水成行。

  此時的韓德讓身受重傷,臉色因為失血而慘白,全身還包紮著傷口,就車推進來這一會兒,已經因為傷口疼痛而微皺眉好幾次。

  而燕燕呢,面容憔悴,因為絕食而身體虛弱,一向燦爛的笑容也已經沒有了,臉上卻是從未有過的悲戚和哀愁。就算她事前讓侍女用胭脂和香粉替她修飾了容顏,卻也掩不住她原本嬌花般的容貌,如今已經如同烈日下暴曬了的幹花一般了。

  信甯和良哥悄悄地退了出去。

  燕燕看著韓德讓,嘴唇顫抖了幾下,努力想笑一笑以掩飾自己的擔憂和憔悴,但卻笑得比哭還難看。

  她想張口,未張口前,眼淚先下來了,淚水把她臉上的脂粉沖出兩道痕跡來:「德讓哥哥,你沒事吧?」

  韓德讓聲音乾澀,也勉強笑道:「還好,燕燕,你還好嗎?」

  燕燕哽咽著點頭:「我很好,德讓哥哥,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她忍了又忍,終於放聲哭了出來,「我不好,我怎麼會好?德讓哥哥,沒有你,我怎麼可能會好?這些天我好怕,怕到連睡覺都不敢睡,我怕我睡著了就會夢到你一身是血地來找我,說要和我告別了。我每天都在做噩夢,每天都嚇醒。」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了兩步,腿一軟,跪坐在韓德讓的面前,抱住他的腿大哭:「知道你要來,我才肯答應大姐吃東西。看到你來,看到你坐著這個東西,我真想殺了我自己,真想殺了他們所有的人。你不好,我也不好……」

  燕燕伏在韓德讓膝上大哭,韓德讓只覺得心如錐刺般地疼,腿上也刺心地疼著,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種更疼一些。

  他的額頭冒出黃豆大的汗珠來,咬牙忍著,忍得臉色煞白,好不容易等這一陣抽痛過去了,才伸手撫著燕燕的頭發笑道:「燕燕,可我們總算還能夠再見著面,我們總算都還能夠活著。」

  燕燕淚眼蒙?地抬起頭來,看到韓德讓的臉色,頓時嚇得連忙鬆手後仰,卻一下子沒支撐好,手按在地上用力過猛,頓時滑了一下,抬起手來,發現已經擦破了皮,沁出血來。

  韓德讓也見了,急問:「燕燕,你手傷了,疼不疼?」

  燕燕擦了擦手,抹淚道:「沒事,跟你比起來,這算得了什麼。」

  韓德讓輕歎一聲:「燕燕,是我連累了你。」

  燕燕搖頭:「不,是我連累你。是我招惹的那個渾蛋,旨意也是下給我的。是我要拉著你私奔,是我連累你受傷,是我大姐下手太狠。」

  韓德讓苦笑:「不怪胡輦,她是在幫我避禍。」

  燕燕恨恨地道:「若不是她來追,我們早就自由自在了。」

  韓德讓苦笑一聲:「是我想得太天真了,我們跑不了的。」

  燕燕看著韓德讓:「德讓哥哥,我愛的人是你,什麼皇后貴妃,誰稀罕讓誰去,反正我不進宮。」

  韓德讓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燕燕說著,忽然又落淚了:「可是我們逃不掉了,爹爹不會讓我們有第二次機會逃走。這府中上下,上京四周肯定早已埋下了天羅地網。我只有兩條路可走,入宮或是死!」

  韓德讓一驚,握住燕燕的手:「燕燕,你不能死。」

  燕燕看著韓德讓,神情堅毅:「德讓哥哥,我不入宮,死也不入宮。爹爹說,入宮是我的命。哼,真可笑,我蕭燕燕的命得我自己做主,別人安排不了。」她看著韓德讓微笑,笑容燦爛,「德讓哥哥,如果只有死才能躲開和你分開的命運,那我就去死。他以為他是皇帝就可以任意妄為,我要讓他知道,他錯了,他們都錯了。德讓哥哥,你願意和我一起死嗎?今生無緣,來生我們再做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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