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燕雲台 | 上頁 下頁
一三六


  所以,當他下定決心的時候,他就帶著燕燕一刻也不猶豫地離開了上京。

  然而,他心中卻明白,自己是逃不掉的。如果他肯放過他們,他們才能逃得掉,如果不肯,他們就無法逃脫。

  他恨著他,然而心底又暗存希望,他會就此罷手。

  當胡輦堵上他們的時候,他是絕望的,那一刻,他覺得,與其回到上京,去面對他寧死都不願意面對的結局,還不如就這麼死了。

  至少,死個痛快。

  所以他幾乎是不顧性命地去搏殺的。他從來沒這麼放縱過,這麼痛快過,甚至是享受著身上每一處傷口的痛,這種痛讓他覺得至少他還活著,還有感覺。

  傾盆大雨下著,他身上的血在流失著,只覺得越來越冷,冷得感受不到痛了,眼前也在模糊,漸漸變黑,他終於倒了下來。在他失去知覺之前,他聽到了燕燕嘶聲的哭喊。

  他很想說,好姑娘,對不起,這一生,我就讓你哭這麼一回,我這一生,也就任性這麼一回。

  可是他沒有死,老天爺真捉弄他,讓他活過來幹什麼?

  他就這麼躺著,不說話,也不動,他會喝水,也會吃藥,只是他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母親在絮絮叨叨著,他喜歡聽她絮叨,以前他嫌她什麼都不知道只會?唆,可現在他只想聽這個溫暖的聲音。

  父親來了,他是單獨來的,他猶豫著坐到他身邊,慢慢地勸說著。

  他說,放棄吧,君臣分際,又能如何?

  他說,燕燕畢竟還年輕,等她當上皇后,就會忘記如今這一切的,而他們這十幾年的守候,終於有了結果,新政就要推行,漢化就要推行,從祖父到他幾代人的努力,就將有結果了。

  他說,如今新君剛剛登基,太平王逃竄在外,諸親王虎視眈眈,是皇帝最需要他和蕭思溫家支持的時候。如若他們私奔的事情傳出去,旁人不免疑心皇帝將失去宰相府和韓家的支持。到時候,人心浮動,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局面就完了。

  他說,若國家大亂,你和燕燕就成了國家的罪人……

  韓德讓沒有理他,這些話,他早就猜到了,並沒有什麼奇怪的。他瞭解他的父親,他宛如一面鏡子,照見他可能的將來。他的父親,也是在年幼時就被送進了宮,為了父輩的政治理念而前行。最終父親變成了祖父那樣的人,父親又希望把他也變成那樣的人。

  可是,他累了,他什麼也不想聽,什麼也不想做,什麼也不想回應。

  第三天,皇帝來了。

  韓匡嗣陪著皇帝進來,見韓德讓閉目不動,叫他:「德讓、德讓,主上看你來了!」

  耶律賢卻阻止了韓匡嗣繼續叫他:「不必了。匡嗣,朕想與德讓單獨坐坐。」

  韓匡嗣應下,帶著諸人退出。

  耶律賢坐了下來,看著韓德讓,但見他臉色慘白,閉著眼睛,不理不睬。他知道自己可能會受到這種待遇,然而真正面對的時候,還是有些難受。他從小和韓德讓一起長大,事實上他甚至可以說比韓匡嗣更瞭解韓德讓,他雖然看似溫和,但心志堅韌,而且頗為自負。而自己的這種行為,對韓德讓是極大的打擊。

  但他還是來了,他不想就這麼等著,或者就讓韓德讓在沉默中接受了韓匡嗣的勸說,最終——和他成了君臣。

  他沉默良久,還是叫了一聲:「韓二哥——」

  韓德讓沒有回答,也沒有睜開眼睛。

  耶律賢長歎一聲:「我知道你醒了,我也知道你聽得到我說話。」

  韓德讓沒有說話。

  耶律賢又道:「我知道你恨我,你一定以為,我是故意的。我要迎燕燕進宮,是沖著你來的,是想在你心口插上一刀,是想告訴你,我是皇帝了,我可以在你面前為所欲為。」他苦笑一聲,「我剛登基,立足未穩,正是最需要你幫助的時候,我為什麼要迫不及待地在你面前做出這副惡相來?教你恨了我,也教其他人認為我是個無情無意的皇帝,教臣子們離心?」

  韓德讓本待不理他,聽得這話,忍不住睜開眼睛:「你想說什麼?」

  耶律賢微微一笑:「你終於肯睜眼看我了。」

  韓德讓又閉上眼睛:「罷了,你想怎樣就怎樣,何必與我解釋。」

  耶律賢問他:「為什麼你不看我了?」

  韓德讓閉目:「我不敢睜開眼睛。」

  耶律賢苦笑:「你這是在罵我?你是說自己看錯了人?」

  韓德讓淡淡地道:「臣不敢。」

  耶律賢問他:「我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兄弟相稱了嗎?」

  韓德讓說:「君以禮待臣,臣以禮待君。君以詔令待臣,臣只能畏君威而遠避。」

  耶律賢心頭一痛,歎道:「我知道,我不應該在事前毫無解釋。詔令已下,我再說什麼,也是我理虧。」

  韓德讓冷冷地道:「事前事後,又有什麼區別?臣照樣要遵旨。」

  耶律賢歎息:「是,事前事後,的確沒有什麼區別,我是奪人所愛,可我這麼做,都是為了江山社稷。」

  韓德讓冷笑一聲。

  耶律賢卻道:「實不相瞞,在此之前,我就認識燕燕了。我認為她是一個很好的皇后人選。德讓,我的身體不好,我的後宮需要一個像應天皇後那樣在危亂中能主持大局的皇后。」

  韓德讓低聲道:「她與我已有婚約,你應該知道!」

  耶律賢點頭:「我知道,但是德讓,從小到大我們都明白,大業當前,感情並不是最重要的。思溫宰相助我良多,後族也不宜再有人和思溫宰相爭權。我的皇后只能是思溫宰相的女兒,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韓德讓冷笑:「大業當前,感情並不是最重要的?那麼,你還來做什麼?」

  耶律賢上前一步,握住韓德讓的手:「是,感情並不是最重要的,但是卻不表示我們可以拋棄十幾年的兄弟之情。對我來說,你比任何人都重要。難道你就不能讓這一回嗎?」

  韓德讓緩緩地抽出自己的手:「是,從小到大,我什麼都讓著你,不止是因為你是我的主公,更是因為我把你當成弟弟,當成親人。可燕燕不是東西,她是人,是我心愛的女人,是不能讓的。」

  耶律賢道:「大丈夫何患無妻。德讓哥哥,你不要為了一個女人和我生分,好不好?你想想我們從小到大的情分。」

  韓德讓忽然笑了:「情分?你就打算一直這樣用情分挾制我嗎?明?,你下旨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們從小到大的情分?」

  耶律賢抿著唇不說話。

  韓德讓淡淡地說:「可能是我錯了。我從來就沒有真正瞭解過你。你真的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明?。」

  耶律賢惱了:「燕燕對你來說,真的這麼重要嗎?可燕燕若嫁給你,一生不過是臣下妻,你忍心讓她的才華智慧消磨在後宅婆婆媽媽的瑣事上?她能夠成為應天太后那樣名垂青史的女人。」

  韓德讓冷冷地看著他:「可大家喜歡應天太后嗎?你真的愛戴她嗎?應天太后這一生,逼死兒子,又為孫子所逼迫讓位,她幸福嗎?沒有愛的女人,最後只是戴著王冠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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