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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燕燕聽了這小瞧她的話,頓時不高興起來:「喂,別小看人,女子又怎麼樣?應天太后當年輔佐太祖皇帝定鼎江山,難道她不是女子?」

  耶律賢看著燕燕,意味深長地說:「哦,是啊,應天太后是一個連大多數男人都要畏懼的女中豪傑,看起來你很是崇敬她?」

  燕燕一昂首:「當然,她是我大遼女子的驕傲。」

  耶律賢心頭跳得厲害,試探著問她:「你……願意做應天太后那樣的人嗎?叱吒風雲指點江山,輔佐夫君成就萬世帝業。」

  燕燕被說得激動擊掌:「人生在世,真要能像應天太后那樣做一個改天換日的人,那才不枉活一世呢!」

  耶律賢見她這般說,心裡激動正要說話,不想燕燕這句豪氣的話剛說完,就自己先泄了氣道:「不過,這種事情,也只能是想想而已。我哪有應天太后那樣的本事和心腸,而且,現在也不是太祖皇帝的時代啊!」

  耶律賢強按住激動的心,緩緩地道:「或者,你能夠再遇上一個欣賞你的皇帝,他會像太祖皇帝倚重應天太后那樣,把江山交托給你!」

  燕燕看著耶律賢,見他一臉鄭重中帶著一絲緊張,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哈哈哈,你說得簡直跟真的似的,我聽著都差點以為自己馬上就要變成應天太后了。」

  耶律賢眼睛一黯:「怎麼,你不相信?」

  燕燕不在乎地揮揮手:「明扆大王你真好玩,你哄人的時候這麼一副特別正經的表情,真是很能騙到人呢!」

  耶律賢看著燕燕,意有所指地道:「燕燕,我絕不騙你,以後你就知道了。」

  燕燕敷衍地答:「好好好,我信你。」

  耶律賢看著燕燕,又問她:「燕燕,你說,我能成功嗎?」

  燕燕吃驚地指著自己:「我?我說了哪能算啊!」

  耶律賢雙目炯炯:「你別管,你只說,我能不能成?」

  燕燕不假思索地說:「當然能!」

  耶律賢一怔,他沒有想到,她會答得這麼快。

  「為什麼?」

  燕燕眨眨眼睛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已經得了道,當然能夠成功。」

  耶律賢聽得心頭激動:「哦,你說,我已經得了道,是指什麼?」

  燕燕笑了:「漢人說: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我覺得是非常有道理的。須知太祖阿保機的江山,就是從修漢城開始……」她出生後族與宰相之家,素日裡往來高門,再加上從小學習典籍,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案卷,自然也有一肚子見識學問。可惜偏是家中幼女,人人都當她是個淘氣的孩子,從小到大只有被父親、姐姐乃至韓德讓教導管束的份兒,此時見耶律賢一臉認真地聽著她說話,不禁越說越是得意,便將素日所知所聞,從蕭思溫的教導、韓德讓的言談中得到的那些道理盡數搬了出來:「漢人的江山,可以傳承幾百年,可草原上的部族,卻只能強大一代,一旦失去了優秀的首領,整個部族就會被風吹雨打,散落不見。所以,我們遼國想要長治久安,就只能效法漢人,推行漢化。」

  耶律賢不想這少女竟有如此見解,但見她眼睛閃閃發亮,顯得極為興奮,不由心中一動,有意引著她繼續說下去,便笑道:「可是有人會說,這樣的話,我們就是背棄祖宗,背棄族群。」

  燕燕不屑地道:「人比野獸聰明,就是因為不斷學習,不斷進步。如果死抱著祖宗家法不放,那我們現在還住在山洞裡,沒有帳篷、沒有房子、沒有衣服,也不知道如何烹飪食物。再說,他們說的祖宗之前,難道就沒有祖宗了,那麼這個先賢,不也一樣是違背了祖宗?若說死抱著族群不放,是不是先要追溯到誰才是真契丹?那真契丹算遙輦氏是正統,還是大賀氏是正統……」說到這裡,她自己先笑得彎下了腰。

  耶律賢雖然是有意引她說話,但她能夠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也是令他十分驚異,不由點頭道:「說得很是,青牛白羊,二水合流而有契丹,然後才有八部,天底下所有的種族都是各種部族的融合。那些不能接受別人的智慧,融合別人的力量,而只會抱殘守缺的種族,只怕根本沒有傳續的可能,早就成為草原狼的口中食了!」他說到忘形之處,不由得上前一步,握住了燕燕的手:「燕燕,應天太后的剛強讓大部分的男人都畏懼她,你卻可以用智慧讓大部分的男人都相形見絀。也許將來有一天,你能夠成為比應天太后更讓人欽佩的人。」

  燕燕怔住了,看著耶律賢,在她的人生中,她從來都是被當成惹是生非的小妹妹,從來不曾得到過這麼高的評價。

  耶律賢也靜靜地看著燕燕,他在等待一個機會,一個能夠在燕燕的心裡留下印象的機會。

  一時室內俱靜。

  §第72章 步步為營2

  其實就在燕燕說「馬上得天下」之語時,她的父親蕭思溫已經悄然回來,但他沒有進去,只是站在書房門外靜靜地聽著。

  燕燕怔了好一會兒,忽然又笑了,笑聲打破了室中那一刻若有若無的曖昧和僵持:「謝謝你,明扆大王,你說的每一句話,都讓我這麼開心,我真喜歡你。」

  就聽得門外有人咳嗽一聲,耶律賢轉頭看去,便見蕭思溫邁步進門,像個寵愛女兒的父親那樣對著燕燕微笑著:「燕燕,你真不知害臊,你啊,你是喜歡所有會誇獎你又聰明又漂亮的人,是吧?」

  燕燕看到蕭思溫,臉一紅,索性跳上前拉著蕭思溫撒嬌:「爹爹,哪有你這樣掃興的,讓女兒歡喜一會兒不好嗎?」

  蕭思溫笑呵呵地拍拍燕燕的手:「好啦好啦,別淘氣,爹爹有客,你出去玩吧。」

  燕燕「哦」了聲,轉向耶律賢行了一禮:「明扆大王,我先出去了。」

  耶律賢心中若有所失,臉上仍然保持著彬彬有禮的微笑:「燕燕,多謝你剛才陪我,請!」

  燕燕歡快地走了,耶律賢看著她的背影,目不轉睛,神情溫柔中透露出戀戀不捨。

  蕭思溫看到耶律賢眼中的依戀,不禁身子一震,目光在耶律賢和燕燕之間流連,心中升起疑慮。

  燕燕已經走遠,耶律賢仍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蕭思溫不由得咳嗽一聲:「明扆大王!」

  耶律賢回過神,臉上神情鎮定自若:「思溫宰相。」

  方才耶律賢悄然來到的時候,蕭思溫正與另外幾個官員安排皇帝接下來要去黑山冬捺缽的具體行程,一時不得抽身,只得讓管家虎思將耶律賢迎到書房中。他書房前門自然是另外加人把守,但燕燕從後門過來,那守後門的卻是不知情,自然不會擋她。等到蕭思溫匆忙結束那邊的事務趕來時,剛好就看到這一情景。

  蕭思溫見了耶律賢的神情,心中不禁升起一種預感,他嫁了兩個女兒,這種感覺已經變得很敏銳了。當下也不好說什麼,只輕咳一聲道:「如今情勢,明扆大王怎麼忽然離宮出來?」

  耶律賢道:「正是因為如今情勢,我才特地出宮來見思溫宰相。」

  蕭思溫道:「大王請吩咐。」

  耶律賢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蕭思溫看著耶律賢,心中雖然疑惑,卻只能等待。過了好一會兒,見耶律賢仍然似在猶豫,沒有說話,不由問他:「大王對老臣,還有什麼顧慮嗎?」

  耶律賢猶豫再三,終於開口:「剛才我問燕燕,我能成嗎?她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道在我這邊,一定能成。思溫宰相,你覺得她說得有道理嗎?」

  蕭思溫心中微安:「老臣也正是這麼想的。」

  耶律賢看著蕭思溫,問他:「既然本王是得道多助,那麼失道寡助之人,又當如何?」

  蕭思溫聽得這話,心頭一驚,臉色頓時嚴肅起來:「大王之意……」

  耶律賢既然已經決定於冬捺缽時動手,自然首先要來探問蕭思溫的心意,動手除去一個皇帝容易,可是皇位歸屬最終卻與後族以及各部族長的心意息息相關。

  耶律賢猶豫著應該如何開口,蕭思溫畢竟不同于楚補、婆兒這些心腹,也不同于韓匡嗣這樣從小到大就已經認定他為主的臣子,蕭思溫有自己的立場,也有他後族的能量。所以,他不能將自己所有的心思都直接暴露。

  他深吸了一口氣,來回走了幾步,忽然問蕭思溫:「當年察割之亂以後,你們為什麼會選擇他?」這個問題他在心中想了很久了,當時事變他年紀尚小,只知道一睜眼耶律?就已經繼位,而耶律?繼位之後,倒行逆施,宗族多有受害。不知道有多少次,他在心裡想,在他父皇被殺以後,那些皇族重臣,當初為什麼要推舉耶律?繼位?如果祥古山一事再發生,那麼最終得益者,會是誰?

  韓匡嗣當時並沒有在這個決定的核心當中,而他又一直沒有機會去問問真正有決定權的耶律屋質、蕭思溫等人。此時,他不能不問。

  蕭思溫知道此事事關重大,略一沉吟,還是如實說了:「大王,當時情勢,是當今主上占了上風。況且察割之亂,看是一人意氣而生事,實則乃是各部族有許多人對從人皇王到先帝一系的漢化政策心有怨氣。當時如若再立人皇王一系,只怕太宗一系、李胡一系都會繼續作亂。況且,當年大王才四歲。至於李胡,一來是遠在京城,二來是當初屋質大王與群臣都已經選擇放棄過他一次,就不會再給他機會。選擇當今主上,一來是太宗皇帝父子相繼,二來,唉……」他不禁長歎一聲,「我們也想不到,他當了皇帝以後,性情竟變得如此暴戾。」

  耶律賢聽了以後,沉默良久,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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