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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那群侍衛道:「抓的就是你,主上有旨,女巫肖古大不敬,處死。」

  肖古拼命掙扎:「放開我,我要見主上……」只是她滿口牙齒脫落,說個不清,更無人理會。

  韓德讓見狀忙又道:「這女巫會詛咒惑人心智,快堵上她的嘴,休要讓她詛咒了你們。」眾侍衛剛才看著韓德讓去追那「肖古」,再見兩人拉著一起跑,再隔一會兒又見韓德讓將肖古打倒,此時一聽韓德讓說「女巫會詛咒惑人心智」,頓時信以為真,忙拿布塞住了肖古的嘴,拖著就往外走。

  剛拖到宮道上,便見蕭思溫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見肖古被侍衛抓住,大吃一驚,就想上前阻擋,道:「且慢!」

  韓德讓忙道:「伯父,我已經將這作惡多端的女巫抓住了,主上可有什麼處置?」說著以眼神暗示蕭思溫。

  蕭思溫看了他一眼,再仔細看那已經被捉住的肖古,頓時心頭一塊石頭落地,長籲一口氣:「主上有旨,肖古詛咒君王,處以亂馬踩踏。」

  那武士首領是聽到穆宗親口下旨的,當下更不遲疑,拖著那堵上嘴不住掙扎的肖古,去執行穆宗的旨意了。

  甬道恢復了平靜,蕭思溫長籲了一口氣,指了指韓德讓,只覺得自己腦仁兒生疼:「你、你們哪,趕緊帶她回去。」說著便一揮手,自己一邊走,一邊將這條路上的護衛俱都以「看著女巫防止她巫術詛咒」的名義叫走。

  韓德讓忙去了耳房中找到燕燕,又尋了一套護衛的衣服讓她換上,將那些脫下的衣服頭冠等包成一包,胡亂塞在一個雜役的箱子裡。橫豎宋兵已經撤退,穆宗也會很快回京,便是有雜役發現這些衣服,也沒有人再能去追究此事。

  §第25章 燕雲臺上

  穆宗一怒而暈倒,及至醒來,已經是半夜時分,睜開眼睛卻見韓匡嗣坐在床邊。旁邊小侍說韓匡嗣方才為穆宗診病至現在。

  穆宗深恨自己被耍弄,當下沉聲問肖古如何處置。侍從便道蕭思溫奉皇命,已經將肖古抓住,亂馬踩踏成泥。

  穆宗方息怒,又下令將肖古諸弟子一併處死。他細思肖古之前裝神弄鬼,又得韓匡嗣說所謂的「神藥」不過是提神興奮及催眠之物,不但不能對身體有所補益,反弄得身體更加敗壞,更是深悔自己誤信肖古之言。

  韓匡嗣依舊如前一般,誠誠懇懇地為他開藥,道:「主上,您今日暴怒傷肝,加上心火暴盛,風火相煽,血隨氣逆,上沖犯腦,以致昏僕。臣給您開一帖藥,平肝熄風,再輔以針灸,清熱活血。」

  穆宗本是感情用事之人,此時因深悔前事,一把握住了韓匡嗣之手:「我今日方知誰是忠臣了,匡嗣,朕不應該不聽你的話,誤信肖古。」

  韓匡嗣手上動作一滯,歎息道:「主上放心,您的身體一向康健,臣為您調理一段時間就會好的。」

  穆宗握住韓匡嗣的手,忽然變得感性起來:「匡嗣,咱們相識也有三十年了吧。」

  韓匡嗣謙恭地道:「主上好記性。天顯十年,臣在長樂宮中初見主上,如今恰好三十年。」

  穆宗回憶往事,感慨萬分:「那時候,朕被述律太后責罰受傷,多虧你悉心治療。這情分,朕一直記著。」

  韓匡嗣知道穆宗有時候會忽然變得感性,若說是假,他確是出自真情,而且也會忽然給予許多令人意外的付出;但你若以為他是真的了,又不知道何時會翻臉,他是熟悉此人性情的,不管穆宗如何感性,並不當真,只恭敬如故:「能為主上盡忠,是臣的福分,不敢說情分。」

  穆宗握著韓匡嗣的手,感歎不已:「朕的脾氣不好,前段時間讓你受委屈了。你還是隨朕回京吧,從此以後,朕只信你一人。」

  韓匡嗣驚愕不已,抬頭看穆宗,卻發現穆宗鄭重地回望自己,當下忙退開半步,大禮跪拜:「臣不敢,臣為主上效力,乃是分內之事,不敢居功。若是主上要賞臣,臣請主上降一恩旨便可。」

  穆宗以為他要為自己或者家族求個恩旨,問他何事,韓匡嗣道:「女巫肖古,用人膽和藥,殘害人命,以至於民怨沸騰。臣以為,主上既然已識肖古亂言,當下旨以正視聽。往日之行,皆為肖古假借主上名義。主上聖明,識破肖古詭計,乃下旨將肖古處以極刑,亂馬踩踏成泥,此乃其應受之刑,亦是主上為無辜死者伸冤。並下旨,凡以殘害人命而獻藥者,皆如肖古下場。」

  穆宗怔了一怔,細想了想,心中感動,擺手道:「匡嗣,朕知道你這是為了朕的名聲,其實不必如此,朕並不在乎這些。」

  韓匡嗣肅然再請:「主上可以不在乎,臣不能不為主上在乎。」

  穆宗見他誠意拳拳,心下感動:「難得匡嗣你忠心為朕,朕豈能不領你的情。好,朕便如你之意,下此詔書。」

  韓匡嗣聞言大喜,退後一步三拜:「臣代那些死難之人,謝主上隆恩。」

  穆宗看著韓匡嗣,心中感歎,這個老好人還是一如往昔啊,甚至都不肯相信那些事真的是自己下旨做的,在他的心目中,還是固執地把自己當成是被壞人蒙蔽的好皇帝吧。不管怎麼樣,當世人都當你是惡魔的時候,哪怕你自己都相信自己是惡魔的時候,有一個人固執地相信你是個好人,總還是令人感動的。

  見穆宗答應,韓匡嗣也悄悄地松了口氣。肖古雖死,但以穆宗的性情,難保不會再出現第二個、第三個肖古之流,所以當日他知道穆宗迷信肖古之言,卻沒有想著除去肖古,而是對穆宗起了殺心。殺一個肖古容易,但是若穆宗信奉這種殘暴的巫術,他殺一個肖古,還會有肖古不斷地出現,終究是要避免這種事情的再次發生。

  而今天,趁著穆宗被肖古激怒,深感上當而情緒激動的時候,他便催著穆宗,下此旨意,表面是說為了穆宗名聲著想,卻是借這一個旨意,能就此杜絕再有肖古之類的人在穆宗身邊興殘害生靈之事。

  這,才是韓匡嗣最大的目的。

  這,也是韓匡嗣終於可以暫時放棄向穆宗下手的原因。

  肖古被抓走以後,韓德讓與燕燕換了侍衛衣著,從行宮安然脫身,此時日已西斜了。走在幽州城街頭,燕燕並沒有輕鬆多少,依舊苦著臉兒。韓德讓本走在前面,轉頭看到燕燕沉重的小臉,露出無奈的神情,上前拉住燕燕的手,溫柔地問她:「真嚇到了?」

  燕燕抬起頭看向韓德讓,從恍惚中回過神,她看著韓德讓,好一會兒,才垂下頭去,沮喪地問他:「德讓哥哥,我是不是很沒用?」

  韓德讓略微驚訝地看著燕燕,沒有說話。

  燕燕略有些蕭索地雙手負後,老氣橫秋地走開幾步,回眸看著韓德讓:「德讓哥哥,我很會闖禍,從小到大,大姐沒少在我後面為我收拾殘局。我其實是故意的,爹爹和大姐都那麼忙,只有我闖了禍,他們才會回過頭來注意到我。但是,我一直覺得自己很聰明,很知道分寸和底線。可是這一次,我差一點就……原來真的是我太自以為是。」

  韓德讓的目光隨著燕燕的傾訴越發柔和,他柔聲道:「我認識的燕燕可不是這麼容易就沮喪的姑娘。以後做事多幾分小心謹慎,多想想自己和家人。真有什麼煩心事,可以來找我商量。」

  燕燕連忙點頭:「嗯,我會的。」

  韓德讓看著燕燕,微笑:「燕燕,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行為,救了很多的人。」

  「我?救了許多人?」

  「肖古鼓惑主上,以活人心去和藥,這段時間已經殘害了不少人命。如果今天不是你誤打誤撞,除去肖古,還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因此喪命。甚至,會有人為了阻止此事而犧牲……」他想到父親的決心,而今,這個決心終於不必用上了,想到這裡,他看著燕燕的眼光更是充滿感激,伸手輕輕撫了撫燕燕的頭髮,柔聲道,「燕燕,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

  燕燕看著韓德讓的眼神,他從未用這樣的眼神看過自己,這樣的眼神,可以讓人心甘情願地溺斃在其中,她只覺得心兒如升上九霄雲天,又似泡在了蜜水裡。她想,他不但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自己,她也從未見過他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別人。但現在,他這樣看著自己,是不是可以認為,他對自己有了別樣的感情:「德讓哥哥,為什麼你要感激我……」

  韓德讓動了動嘴唇,他自然不會將原因說出來,便換了一個理由:「如果今天肖古不死,就會有人為了解決這件事而冒險送命。大家不是沒有想過除去肖古,只是主上沉湎於巫術,就算殺了一個肖古,也會有更多的肖古出來。沒想到你今天的行為,讓主上能夠親自下令處決肖古……那麼,這活取人心的巫術,終於可以被阻止了。」

  燕燕雖然聽不太懂,但也覺得高興:「這麼說我做對了?」

  韓德讓笑了:「也不能說是全對啊,只能說,你是個福星,什麼事情誤打誤撞都能夠得到出乎意料的效果。」

  燕燕本來惴惴不安的心,此時終於轉憂為安,得意地道:「那是,我爹說,我從小到大,運氣一向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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