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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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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個瞬間,溫熱已將她微啟的雙唇覆蓋,愛意綿綿如潮水鋪天蓋地而來,沖刷掉一切多餘的話語。 九月二十六日是皇后一十九歲生辰。自八月裡小產之後,皇帝對涵柔愈顯偏寵,事事千依百順,著意補償,因而這一回的生辰操辦得甚為隆重,一掃宮中連日來慘淡景象。當日夜宴涵柔攜子盛裝而至,織金繡鳳正紅宮裝之下儀態端莊,笑顏如花,少不得豔驚四座,引得眾人側目不已。 如此熱鬧一回,倒已是十月裡。初一那日皇后生母振國夫人李氏及已故端翊皇后聖母燕國夫人淩氏相偕入宮。涵柔同這位大舅母先前本不甚相親,見淩氏似有要事而來,早早地便在正殿迎候。 淩氏年歲已長,見得涵柔卻還是叩拜如儀。涵柔忙忙迎上幾步親手攙住,屈膝向二位長輩行了家禮,溫然含笑道:「舅母是涵兒的長輩,涵兒怎敢受這樣的大禮?」淩氏藹然一笑,眼角細紋深深,「雖說是一家人,規矩禮數總是不能廢的。中宮皇后娘娘,如何當不起妾這一禮呢?」涵柔握了舅母的手,謙順道:「涵兒能有今日高位,全都是諸位長輩垂愛,舅母再如此說,可真真是折殺涵兒了!」 一旁的李氏便向淩氏笑道:「都說了是一家人,大嫂還同涵兒客氣什麼——涵兒還不曾見過雲軒呢。」涵柔聽母親如此說,這才瞧見舅母身後一粉衫螺髻的少女亭亭玉立,不知為何心下卻是無端打了個突。 淩氏忙回身拉了那女子上前,和顏道:「軒兒,快見過皇后娘娘。」那女子略一點頭,已是規規矩矩跪拜下去,俯身叩首道:「叩見皇后娘娘。」 涵柔聽那話語清冷,直覺眼前情境熟稔得驚心,微一側目示意芳吟上前攙起,淡淡道:「快別這樣多禮。」那女子謝了恩立起身來,淩氏又道:「都是一家人,再向你表姐行家禮。」 涵柔這才大概猜出這女子身份,見雲軒複又襝衽為禮,輕輕頷首相應,「原來是自家人。」李氏旋即接過話去,「涵兒,這是你大舅的么女,雲軒。聽說這丫頭平日在家總吵嚷著要一瞻皇后風範,今兒你舅母的空,帶她入宮來見你一見,也算遂了她這個心願。」 涵柔打量著眼前女子,含笑不語。景珠在旁笑道:「娘娘怎麼同二位夫人站著說話?坐下慢慢說,奴婢也好奉上茶來。」於是眾人分主客落座,絮絮閒話些家事,倒真有一家人和樂融融的氛圍。 一時宮女撤下殘茶,換上新沏的雨前龍井。淩氏抬手淺啜一口,徐徐擱下茶盞,忽斂去了頰上笑顏,正色向主座上的涵柔,「當年商議著要送你入宮來,你娘親不知怎樣心疼不舍的。如今瞧著你榮寵在身,又有永曜在膝下,也教你娘能夠放下心來……我自己的親女兒年輕輕的斷送在了這宮裡頭,我曉得宮闈險惡、度日艱辛。涵兒,為著是自家人舅母才這般問你,雖說如今皇上待你著實不錯,可這些年來你也受苦不少——你且告訴舅母,你在宮裡的日子,過得難是不難?」 涵柔不覺神色一黯,垂下眼眸,半晌才低聲道:「難又如何,不難又如何,這麼些年,不也是過來了,不也還得這麼過下去。」淩氏溫然一笑,話音沉沉體貼入心,卻有隱約一點莫測的寒意,「若有個自家人在旁幫襯著你,涵兒你覺著如何呢?」 涵柔聞言一怔,須臾已是如夢初醒,上一刻還為親情溫暖所打動的一顆心瞬間沉入穀底。 果然,果然不出所料……有個自家人在旁幫襯——聽起來多麼溫馨體貼、情真意切啊!可為什麼是這個時候?為什麼偏就在這個時候!如今我再不能生育了,君王的寵倖已沒有了給與我的意義,我不再是李家堅實的倚靠了。他們便急巴巴地要借我的手,來安插下一枚新的棋子…… 這,便是所謂的自家人啊! 眼中笑意一閃而沒,開口卻故作茫然,「不知舅母說的是……」 淩氏這才明白道出來意,「再過些日子,娘娘便要主持選妃、遴選新人入宮了。雲軒今年一十七歲,亦在應選之列。這孩子打小聰明伶俐,若能進宮幫襯著你,你凡事便能少費些心機,也好一心一意看顧著嫡子不是?嬪妃間看似姐妹一家,暗地裡還不是各懷鬼胎?只有榮辱與共的一家人,才會真正與你一條心。」 涵柔生硬地牽一牽嘴角掙出一抹單薄的笑,撥弄著指上一枚白玉指環,若有所思只不開口。淩氏歎息一聲,頗為懇切,「涵兒,如今不比先前,你實實需要個幫手來幫你出謀劃策,幫你留住皇上的心。」她轉首招呼端坐在旁的雲軒,「軒兒,你上前去教表姐好生瞧一瞧你。」 涵柔木然抬首,映入眸中的是女子妍麗的容顏。她拉了雲軒的收細細打量,心中酸楚漸漸彌漫開來。 眼前的人兒多麼年輕美好,雙眸熠熠如有星芒閃爍,猶不知世事艱辛——多麼像那一年的自己啊…… 「這孩子模樣生得好,也知禮數,以她的聰明伶俐,若是進宮來,定能討得皇上的歡心……」涵柔只若不聞,仰起臉來直直看入雲軒清亮的雙眸,沉吟良久,字字開口相問:「若旁邊一切都沒有關係,萬事只由你自己做主。雲軒,你是否真心願意入宮來?」雲軒定定凝視著眼前這個天下最尊貴的女子,眸中湧動著複雜莫辯的神采,終於深深一頓首,話語堅定如磐石不移,「軒兒願意入宮來,還望娘娘提攜。」 心底微微苦笑,涵柔緩緩鬆開手去,轉向淩氏時已是端莊合宜的笑顏溫婉,「舅母放心,只要皇上不反對,雲軒此番必能入選。往後同在宮內,涵兒自然會照料他的。」淩氏不禁展顏,連連頷首,「果然是明白事理的好孩子,不枉你娘從小那樣疼你。」說著急急喚雲軒,「還不快謝過皇后娘娘!往後你在宮裡的日子,可全指著你表姐照拂你了,你要好生為你表姐分憂。」 雲軒就勢又要行下禮去,涵柔伸手攔住,略一點頭卻向母親淡淡開口,「娘,我乏了,娘為我送送舅母和軒兒吧。」不待母親答應已是垂首一禮,自顧自回身往內殿而去,再不回眸。 李氏望著女兒略顯蕭索的背影漸去漸遠,心跳沉沉一下下撞擊得胸口生疼,萬般疼惜欲說還休。 出得未央宮門,李氏攥了淩氏的臂膀一齊止步,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大嫂,有些話明說出來雖不妥當,可小妹還是不得不說——李家如今這樣做,實在太教人寒心!」淩氏掙開她握持的手端然立定,藹然可親的神情亦在瞬間冷若霜雪,「三妹,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這不正一心一意在為皇后打算嗎?」 「為涵兒打算?呵!」李氏冷笑一聲,一字字鋒銳如匕,「涵兒才遭逢了如此變故,你們不想著說些中聽的話來教她寬心,巴巴地卻要把自家的女兒送進宮來填上這個空缺!方才在涵兒面前,我只得為虎作倀,如今你還拿這話堵我?一個個的都指著她好做皇親國戚,如今見她出了事,急急地又要借她的手來為自己鋪好後路,就沒想著她會寒心嗎?要不是涵兒自己爭氣,你們這些個心狠手辣的,若見她失勢,誰會管她的死活!你們一個個,分明都只為自己的榮華富貴打算!」 淩氏微一皺眉,別開了臉去,「三妹你好歹也是李家嫁出去的女兒,說起話來怎麼這樣尖酸?皇后娘娘都已答應了,你在這兒同我義憤填膺的做什麼?新人必定要替去舊人,從來就是如此,怎麼你人老了反倒不如年輕人明白事理?」 李氏深深吐納下心中憤憤,強作淡定,「皇上如今這不還寵著涵兒嗎?不正說要冊立太子嗎?何必這樣緊趕著讓軒兒入宮來……」淩氏清冷一笑,話語無情,「三妹你還真以為,皇上心裡頭只裝著你女兒一個人嗎?如今的確是千般寵溺,可又能維繫到幾時?」 李氏臉色一白,微張了口只是啞然,耳旁話語冰冷卻一刻不停地接續下去,字字敲在心頭,「皇后如今剛失了孩子,皇上自然是加倍疼惜。可時日久了,還會像如今這般嗎?你沒見惠妃剛入宮的時候何等風光,失了那一胎,不也是從此一蹶不振?我說的話雖聽著不舒坦,卻也是大實話。往後,你那寶貝女兒憑著太子在手,縱然能守住皇上三分心,終究守不住皇上的人的。」 「三妹,你怎能凡事只為你自己的女兒想?說到立太子——昨兒調任二弟的聖旨你可聽說了?明著是升遷,說穿了不就是削權?父親早已不問政事只守著太師的虛銜,皇上卻還是忌諱李家在朝中的地位,不曾當真動起手來罷了!太子一立,李家就是三朝外戚,如今不過傳了些風聲出來,便先有旨意從二弟下手——皇上分明是要奪李家的權好為你外孫入住東宮籌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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