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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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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便是婚期。 勉力掙出手來,涵柔褪下腕上一隻玉鐲,顫抖著親自為宸雪戴上,哽咽道:「宸姐姐……這鐲子,我自小便時時戴著……玉乃通靈之物,總也沾帶了我的氣息……就讓它隨了你入宮去……往後見玉如人,便如我時時伴著姐姐了……」 宸雪淚眼迷離,撫著腕上的玉鐲,只覺觸手溫潤,似乎還殘存著涵柔臂上的溫度。淚水大滴大滴墜下,她回手褪下一隻日常戴的銀鐲,為涵柔套上,「我亦把我的鐲子與你……權作留個念想……」 想不到多年之後,她竟在這深宮之內、在故人腕上重見了舊時的愛物。原來,是兩心同……是一般的時常想念,一般的銘記於心不曾淡卻。 周身暖流襲遍,眼中心上俱是酸澀,涵柔抬眼看去,正對上宸雪熱切的目光——咫尺間一雙妙目盈盈含淚,眸光中映出自己的身影,仿佛要將眼前人刻入心底。視線相交,雙唇翕合,涵柔掙扎良久,才極輕地吐出含糊的幾字,「宸姐姐……」宸雪猛地張開雙臂,一把將她擁入懷中,頃刻間熱淚滾滾而下。 就這樣無可抑制地相擁而泣,周遭婢女感于如此情境,亦陪著默默垂淚,並不上前相勸。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哭得盡興,兩人鬆開相擁的胳臂,卻是淚痕滿面地相視而笑,不約而同地伸手去拭對方面上淚跡縱橫,一如既往的默契,不由又是嫣然笑生雙靨,映襯得暗沉的宮室亦有了光彩。 宸雪笑道:「好容易見上一面,不歡歡喜喜地說話兒,在人前哭成這般狼狽模樣。」一言至此,念及相見不易,禁不住又淌下淚來。涵柔見她一邊哭,一邊笑,趕緊抽了帕子為她拭淚,只道:「你還說呢!」一時撲哧笑出聲來。 一室宮人亦笑意盈腮,忙上前來侍候二人洗臉勻面,重新打理妝容。 收拾梳洗畢,宸雪攜涵柔的手轉入內室,屏退左右宮人,留了陪嫁入宮的貼身侍婢綠綺在跟前。宸雪自向臨窗的一張軟榻上坐了,拉了涵柔挨坐在身邊,緊握著她的手不願鬆開,忽垂了頭笑道:「這麼些年,難為你還把這物件留在身邊。」涵柔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卻是自己腕上那一隻鏨銀芙蓉鐲——極普通的銀鐲,難得的是芙蓉雕得別致,不落俗套。 多年之後重執了故人的手,宸雪輕輕摩挲那精巧的芙蓉雕花銀鐲,心下感慨萬千。銀鐲的紋路因多年的佩戴早失了冷硬的棱角,倒有著玉一般通靈潤澤的觸感。互相交握的手腕上玉鐲銀鐲相映,見證了幼年的深情厚誼。 涵柔的生母李氏乃是長孫弘繼妻。涵柔為家中么女,二哥懷甯、三哥懷毅同為李氏所出,長兄懷遠及四哥懷英為妾室所生,唯一的長姐是元妻所遺,卻年長涵柔許多,出閣又早。因而在閨閣之中,涵柔並無親姐妹可以朝夕為伴。 長孫、慕容兩家,早年同居京都昌翊坊,府第恰恰比鄰。宸雪生母在生育宸雪之弟慕容博予之時難產而亡,宸雪之父顧念舊情不願續弦。李氏可憐慕容姐弟孤苦伶仃無母親看顧,遂叫他二人往來長孫府,與府上諸多兒女一處讀書。正因了這番緣由,涵柔與宸雪打小兒一處長大,一同讀書臨字,一同習針線女紅,一同遊玩戲耍,不是姐妹卻親勝姐妹。 自那年宸雪嫁後,涵柔獨處深閨,雖諸位兄長陸續迎娶了兄嫂,姑嫂之間,到底不及昔年與宸雪相伴光景。而宸雪孤身入宮,縱得君王寵愛,到底舉目無親;況嬪妃間此榮彼損,利益攸關,相交共處皆存了三分心思,又如何付得真心一片?故二人雖分別數年,兩下裡卻是時常掛念。 涵柔輕聲道:「這鐲子本是姐姐貼身之物,一別之後不得時時相見,便只能憑此時時牽念了……」 宸雪凝視著咫尺間涵柔皎潔的容顏,低低感歎道:「我又何嘗不是時時想念?每次回想起舊時之事,總覺又是歡喜,又是傷悲……」 涵柔心中驟暖,心底蕩起漣漪千重,禁不住又要垂淚,卻是暗自忍了,展顏道:「這些年來,姐姐過得可好?」 本是久別重逢最尋常的話語,宸雪聞言卻有刹那的失神。她低低一歎,唇邊笑意苦澀,「過得可好?……若說好,倒真真是榮華富貴,聖眷優渥……若說不好,宮中的艱辛險惡,人情冷暖,旁人又怎能悉知?」 涵柔出身世家,長孫氏名門大族,家族中爭權奪利的醜惡之事怎會少見少聞?多少可以想像得出宮廷險惡。一念至此,思及宸雪幼時喪母,於家中備受父親寵溺,因而品性率直純粹,少有心機,卻不知為此在這深宮中要受多少委屈,一時心下疼惜,面上亦是鬱鬱。 宸雪見涵柔神色不豫,自覺失言,忙粲然一笑,調侃道:「好啦,原是我的不是,莫皺了眉頭。涵兒如今可是二八華年的大姑娘了,生得這般好人才,不知有多少王孫公子心心念念想上門提親呢!卻不知是哪一個把你搶了去?快從實告訴我!」涵柔登時羞紅了臉,推了宸雪的手急道:「姐姐盡拿我說笑,涵兒還小呢……」 宸雪見她發急,更笑道:「十六歲怎算得小?那年我不過十五歲罷了!如今真要成了一家人,你反倒要瞞起我不成?」涵柔愈發窘迫,把臉轉向一旁,佯作不睬。宸雪笑彎了腰,故道:「還是你覺著我那小弟笨口拙舌的配不上你,不樂意這門親事?那好,我定然幫你推了便是!」涵柔這才低聲分辯,聲細如蚊蚋,「還未定下的事兒,姐姐怎好亂講……」 「此間又沒有旁人。」宸雪笑著拉涵柔轉過臉來,「連我處在這深宮大內裡都已知曉,這事兒沒有十分亦有八分了。既是父母私下議定,你二人又你情我願,這樁親事如何算不得定下?你空叫了我這許多年的姐姐,如今真要成親姐姐了,你不知我有多歡喜。」涵柔垂首不語,羞得連耳根子亦紅得通透。 「你放心,他從小喜歡你,日後定然會對你好的。」 涵柔欲待辯駁,卻是不由自主地輕輕點了點頭。 她雖與宸雪相親,因著男女大防,與宸雪之弟慕容博予不過是相識罷了,並不相熟相知。就在正月裡,二嫂悄悄前來相告,說父母已同慕容府私下商定了婚事,只待年內下定,來年完婚。她聽得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雖事關終身,卻不覺驚詫,亦不覺歡喜,只覺些許無端的惆悵——今生,便是如此了嗎?但禮法何其森嚴,身為大家千金,自出生以來,除卻父兄,所見過的男子又有幾人呢?能夠嫁給一個自幼相識、值得倚靠的男子為妻,從此相夫教子,不已是生為女子所能希求的最好的歸宿了嗎?此刻,她心頭三分欣慰,三分羞怯,揮不散的仍是幾許淡淡的惘然。 宸雪知涵柔仍是閨閣女兒家,提及終身大事自然羞於啟齒,當下不過隨意玩笑幾句。但見涵柔雙頰暈紅,含羞埋首,卻又微微頷首相應,知她心內必定情願必定歡喜,不由欣然展顏。宸雪笑顏綻放如花,不過須臾忽又黯然歎道:「你別瞧我看著好似風光無限,其實,又如何能與尋常官家女子相比……昭儀……昭儀又如何?就算來日位列正一品四妃又如何?歸根究底,不過是妾室罷了……這一輩子,終究是不得出頭之日了……」 涵柔見宸雪容光黯淡,欲婉言相慰,又不知該作何言語。手上一緊,卻是宸雪加力一握,極力掩了惆悵神情,「往後,我做姐姐的定要替你管著他,絕不允他收房納妾。我要他今生今世只守著你一人。」涵柔不免動容,欲待言謝終究羞於啟口,許久方才懇切道:「你真待我如親姐妹一般……」宸雪溫然一笑,眼眸深處猶有隱約的淒涼,「還不曾抱孩子與你瞧。」說著示意綠綺去抱孩子。 二人閒話幾句,不多時綠綺便領著奶娘抱了小公主來。宸雪伸手接過,眼角眉梢皆湧上母性的光彩,愛憐地吻了吻繈褓中嬰兒紅撲撲的小臉,方把孩子遞與涵柔。 孩子甜甜地睡著,不時滿足地咂著小嘴,極惹人愛憐。涵柔小心翼翼抱過,手勢猶顯生疏,一時歡喜地瞧個不盡,輕聲贊道:「小公主這般玉雪可愛,來日必定和姐姐一般是個美人兒。」宸雪但笑不語,涵柔便問:「可滿月了?」一旁綠綺回說:「前些日辦的滿月宴,娘娘也是那時冊封的正二品昭儀。」涵柔點頭,又道:「名字可定下了?」——話音輕柔,唯恐吵醒了懷中嬰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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