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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蘇大人可知這八個字若教父皇見了去,會有何後果?」李潛瞧他一眼,又道,「大人是一片真心,還是另有所謀,本宮倒是真的不明白。」

  蘇洵居然淺淺一笑,清冷又帶著幾分傲然的雙眸深不見底,看似平靜卻又氣勢不減地說道:「日後的殿下與今日之聖上可有不同麼?」

  李潛眼神忽然銳利起來,又漸漸淡去,「大人當真如此想?」說罷,手一抬,道:「上菜。」繼而轉向蘇洵,問道,「大人可用過早膳?」

  蘇洵抿了一口侍女送上的熱茶,答道:「不曾。」

  李潛看著他,眼中笑意更甚,卻愈加陰冷,「大人不懼茶中有毒?」

  蘇洵漠然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青花古瓷,「下官若不如此,殿下可會信得過蘇某?」

  李潛冷冷一笑,「本宮在大人眼中原來是如此之輩麼?」

  「不敢。」蘇洵淡淡道,「換做下官,亦會如此行事。」

  「大人今日前來似乎確有幾分誠意。」李潛悠閒地舉起茶杯。

  蘇洵低眉道:「殿下給了下官選擇的餘地麼?」

  李潛被他一激,卻淡淡道:「大人何出此言?」

  蘇洵緩緩抬頭,對上他細長的眉眼,唇邊展開遊絲般的笑意,「今春巡按,殿下對下官項上人頭頗下了一番工夫罷。如今尊貴如八親王,竟然也無端亡故,下官還以為,殿下亦不屑把下官性命,或者下官手中權勢放在眼裡?」

  話落,空曠的大堂裡忽然現出數十條黑色身影,手中長劍銀光閃爍,卻又在綠沙裡泛著青綠寒光,劍尖所指,全是蘇洵心口!

  蘇洵居然淡淡一笑,身若風中白蓮,潔淨怡然依舊。

  李潛微微抬手,道:「放下。大人乃堂堂太尉,爾等成何體統?」複又看著蘇洵,「本宮不明白大人所言何指?」

  蘇洵道:「下官死不足惜,此舉不過為求牽連之人全身而退。」

  「牽連之人?」李潛抿嘴而笑,寒意逼人,「大人並非甘願投誠。」

  蘇洵漠然地看他一眼,道:「下官不過一枚棋子,是否甘願投誠對殿下而言,又有何不同?」

  他竟然明白?李潛微微驚訝,卻笑了起來,「蘇大人果然是明白人。」說罷,他抖了抖袖子,落出一個青色瓷瓶,端端立在翡翠桌面上,顏色竟有幾分和諧。

  蘇洵凝神看去,道:「殿下要下官如何做?」

  李潛不語,笑容裡是透骨奇寒。

  蘇洵微微蹙眉,伸手取開白色瓶塞,一隻通體血紅的蠕蟲緩緩爬了出來。翠綠欲滴的桌面上,那一點小小的血紅顯得格外妍麗妖異。它似乎嗅到了什麼,慢慢地弓起身子,向蘇洵身前那一片潔淨的白色挪移。

  李潛只是冷笑,不語。

  微風中,綠沙飄舞,在空中繚繞起來,金色的陽光順勢入室。

  蘇洵一襲白衣在瞬間被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色,他身上溫暖而淡雅的氣息微微浮動。

  紅冶如血的那一小點,忽然在桌邊停了下來,似乎迷失了方向,如穗的頭部仰在半空中,探了探。

  那本來應該是很漂亮的一種生物,顏色妍麗熾烈,甚至有幾分通透晶瑩,在翡翠上緩緩行近的樣子,優雅異常。

  小小的頭,有穗垂下,在金色的晨風裡微微顫動,它仰在那裡一動不動。

  「蘇大人一身傲骨,本宮唯恐小小的東宮,尚且容不下大人磅礴巨翼。」李潛淺笑看他,卻語氣刺骨如冰。

  蘇洵與它對視,然後——

  如定格的畫面一般,緩緩伸出手去。

  微微飄動的白色衣袖。

  袖間暖意澄淨無比。

  修長的指尖。

  溫潤潔白如玉。

  血色的穗探了探,一顆血珠輕輕溢出,轉眼仿若蒸發,都消失不見。

  蘇洵眉心微蹙,身子一震,緩緩抬頭看著桌前的男子,語氣平靜得不見一絲起伏,「殿下信了麼?」

  李潛含笑看他,「大人請坐。」

  天映朝陽。

  涼風繚繞。

  蘇洵一手支撐桌面,仍舊站著,道:「殿下可知太醫令姚大人如今身在何處?」

  李潛看了看他,「本宮如何知曉?」

  「姚大人為殿下竭盡全力,殿下當真不知曉?」蘇洵聲音雖平穩,卻漸漸低了下去。

  「蘇大人此言究竟是何用意?」李潛坐在桌前紋絲不動。

  蘇洵呵出一口氣來,道:「今日卯時姚大人親往禦史府,與下官一敘,殿下不知道麼?」

  李潛臉色驀地越發陰寒起來,「蘇大人在說笑?姚大人如何去得了禦史府?又與大人有何事可敘?」

  蘇洵唇色淡了下去,人卻笑了起來,「下官尚且不知個中緣由,亦不知信不信他,正欲請教殿下。」

  李潛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蘇洵笑意輕淺,繼續說道:「八親王是何等尊貴的身份,因不治而亡故,勢必激起一番風浪。皇上盛怒之中,姚大人性命堪憂,又恐其無人做保,聽聞下官為三司推事之主,所以找到下官。下官猶豫良久,尚不知是否該賣殿下一個人情?」

  李潛神色變了變,冷冷道:「蘇大人先後相助四弟與八弟,如今怎麼好心向著本宮?」

  「裕鑫錢莊一事,殿下給了下官選擇的餘地麼?」蘇洵面色微寒。

  李潛笑了笑,「裕鑫錢莊?與本宮何干?」

  蘇洵也不惱,神色寧靜,一襲白衣在晨風裡微微飄舞,「裕鑫錢莊乃是當年尚書右僕射劉禪手下資產,如今交于韋氏接管。」他唇角一揚,語氣卻淡然如初,道,「如今錢莊主人韋儀不是劉政第六房妾室韋彤的堂兄麼?」

  「大人果然精明。」李潛側頭而笑。

  蘇洵看著他,道:「殿下,下官若只得一人,死亦不足惜,如今,因八親王一事累及至親安危,卻決非下官所願。殿下終會如朗日東升,而下官並不求福澤與共。下官願以頭頂烏紗、項上人頭做保,只求平息此事,還蘇府一個太平。」

  「大人原來也是至情至性之人,本宮甚是欽佩。本宮還以為,施姑娘在四弟府上朝夕相處月餘,又深得四弟寵溺,大人已經心灰意冷。」李潛側頭看他,言詞譏誚,緩緩地撫過身前白玉杯,「姚太醫對大人說了什麼?」

  蘇洵不為所動,答道:「八親王當初為流箭所傷,傷口並未妥善處理,其後,更換白綾時刻意疏忽,上過一些加重病情的藥末。昨夜,病況加重在先,卻堅持放棄診治。」

  「嗯?」李潛手中白玉杯金邊閃爍,「竟然有此事?姚大人呈上的醫案似乎並非如此?」

  蘇洵輕輕一笑,「姚大人一家老少約有百人,他終是不願太過冒險。更何況,原先承諾保他一家的殿下,此際不亦是欲除之而後快?」

  李潛笑道:「姚太醫還真能留了性命如此說?」

  蘇洵笑意不減,道:「殿下忘記了麼?姚大人畢竟為當朝大醫,雖有傷在身,怎會輕易丟了性命?」

  李潛冷冷一笑,寒氣逼人,「本宮倒是忽略了這只老狐狸。」

  「姚太醫為保住家人,求下官力主皇上三司推事,他願上堂做證。」蘇洵看了看身前的華服男子,微微換了一口氣,一字一字清楚地說道,「姚太醫願在堂上供認,關於八親王身染疾患,醫案所言並不屬實,乃是他受人指使刻意篡改。謀害八親王一事亦屬情非得已,他處處受人所逼,而此人與殿下脫不了干係。」殿下二字,他說得很輕,卻格外清晰。

  李潛忽然冷笑出聲,「好個姚之素,竟然有這個膽子!?」

  蘇洵低眉不語,忽然抬頭道:「下官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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