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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煙絡跟在那個一直笑意盈盈的尊貴女子身側,非常溫順聽話也格外安靜無聲。

  竹林深處,賢妃突然駐足,遣下眾人後,側頭看她,微微地笑,「施姑娘心裡如何看待沂兒?」

  「咦?」煙絡尚未來得及反應,驚訝於她的問話竟然這樣直接,支吾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賢妃並不惱怒,柔聲道:「喜歡便是喜歡,倘若姑娘沒有這份心意,大可直說。」

  煙絡正眼看她,輕聲回答:「煙絡今生恐怕沒有這個福分。」

  「無關福分罷。」賢妃淺淺地笑,「沂兒雖生在皇室,但是以他的脾氣,只要姑娘肯點頭,身份之差又怎會成為姑娘拒絕的理由?」

  「這個……」煙絡微微羞愧,這位賢妃能養育出他那樣的男子又怎會是一介尋常人物?嘴裡恭敬地答道,「煙絡只有一顆心,已經給了別人。」

  賢妃臉色微變,低聲歎息,「姑娘不曾對沂兒動過半點心意?」

  煙絡側頭看著那張透出些許心酸的臉,當然知道她的神情為何而來,還是老老實實地答道:「說不曾是假,畢竟王爺也不是一般男子。」

  賢妃忽然淡淡一笑,「卻還是上不了姑娘的心?」

  煙絡垂首不語。

  唉。賢妃幽幽歎氣,柔和的雙眸出神地看著遠方,話音飄忽,「沂兒出世那年,關中大亂,他父皇忙於軍國大事,而我向來身子孱弱,也一病不起。無奈之下,只好將還在繈褓中的他,交由皇后照管。」那個寧靜祥和的女子漂亮的雙眸之中瞬間閃過一絲寒意,緩緩說道,「沂兒是何時惹上的心病,為娘的我竟然無從知曉,他父皇也無暇顧忌。如此一拖,就是十年……」

  煙絡第一次聽說他心病的來歷,驀地恍悟,原來他的病不是天生的,這個中緣由隱隱地透出更深的鬼魅氣息。

  賢妃沉吟片刻,笑得柔和,「沂兒十歲那年,旱災、蝗災肆虐,饑荒所迫之下,慘事不斷,民間怨聲載道。皇上召集幾位小皇子詢問解決之法,原本只是為了疏解連日來的煩悶,沂兒卻一本正經地遞上了一紙文書,力主皇上開放皇庫大舉賑災,同時教皇上……」那個優雅女子突然笑得忍俊不禁。

  「娘娘?」煙絡一臉不解。

  賢妃斂去些許笑意,繼續說道:「沂兒編派他父皇挑個日子出宮巡視災情,並且一臉正經地教他父皇不妨當著文武百官吃下幾隻蝗蟲,臣下定會勸阻:『

  惡物或成疾。』,而讓他父皇回答說:

  『朕為民受災,何疾之避!』。沂兒當時雖年幼,還不免有些稚嫩,說得卻是極其認真。他說如此舉措和言辭,定可感動群臣、安撫民心。也是很巧,不知為何,那一年旱災蝗災終究未再繼續蔓延。自那次以後,皇上方才開始對他寵愛有加,甚至連我這個做娘的也跟著他一個不過十歲的孩子『母憑子貴』。」說完一襲話,賢妃端莊的臉頰上浮現出絲絲暖意。

  煙絡側頭想了想,這個男人從那麼小的時候,就懂得揣度人心,甚至做秀?不知道,他在此之前的十年裡,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賢妃舉步緩行,猶自說道:「儘管如此,之後的數月內,沂兒還是被留在了皇后安排的偏殿裡。直到那年冬天,」她寧和的神色間明顯地有了一絲傷痛,「沂兒突然大病不起,太醫令束手無策,皇上這才允了他回含涼殿。所幸沂兒福大命大終於活了過來。自那一年起,皇上為他安排了習武強身的師父,神武大將軍秦縝也是在那一年進宮。」

  「姑娘可知沂兒當年為何一病不起?」賢妃忽然側頭看定她。

  煙絡輕輕搖頭,心裡卻莫名地隱隱痛了起來。

  賢妃笑意寂寥,「那孩子醒來後,第一句便是說『皇娘與希沂自今日起,終於不必再過從前的日子』,說完,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一夜。」

  煙絡勉強笑了笑,「王爺很愛娘娘。」

  賢妃緩緩背過身去,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他那日不過一個十歲的孩子,竟然拿了自己的性命去賭一個依稀存在的好結果……」

  煙絡聞言也是無語,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賢妃慢慢地沿著小徑一步一步輕輕前行,低柔地說道:「沂兒二十歲那年,突厥率兵犯境,兩度侵及關中,進逼長安。自我朝開國以來,軍情首次嚴峻至此。沂兒是諸多成年皇子中唯一請命帶兵的一個,皇上疼他,原也不太放心。可是,沂兒勸得當時兼任中書令的杜宇風將軍極力保他,並承諾親自率兵坐陣,皇上這才放行。此後,沂兒一去就是半年,聽秦縝說,他一面於邊境修築城牆積極防禦,一面借突厥內部分裂之際,派李靖、李勣等統兵二十多萬分道出擊,重挫突厥,促其滅亡。儘管如此,」賢妃輕輕呵出一口氣,繼續道,「戰事極其慘烈,杜宇風將軍當年也未能倖免而血染沙場。沂兒率大軍凱旋歸來之後,並不開心,加之塞外半年心力交瘁的戎馬生涯,回京後便病了三月。」

  煙絡靜靜地聽著,終於明白他那二十六萬大軍的兵權是如何換來的,越是明白,心裡就越是止不住地一陣難過。他——何苦啊?

  「本宮聽說沂兒拿手上兵權,自皇上那兒強行換了姑娘?」賢妃正眼看她,眼神深邃。

  煙絡低頭無言。

  賢妃緩緩走開,「這些年來,皇上一直念念不忘沂兒手中的兵權。沂兒越是出眾,皇上自是喜歡,同時也就愈加不安。」她深深看了煙絡一眼,「姑娘可明白?」

  煙絡輕輕點頭,他的難處他的抱負她怎會不明白?

  賢妃輕輕歎息,話音柔和,縈繞不去,「沂兒看似和氣,其實骨子裡心高氣傲,因為無人知他,故也寂寞得緊,能夠叫他掛心的人也就更少。他原本也是一個心思柔軟的孩子,只是常常為了不教旁人困擾,而佯裝不曾在意、不曾動心。煙絡……」她忽然在前方停住,話語低柔之至仿佛可以化開世間萬物。

  「這樣的孩子,難道就僅僅因為錯生在了皇家,而註定一生不能圓滿?」她寂寥地笑,眉宇間是煙絡極其熟悉的一樣寂寥的神情。

  煙絡怔怔立著,一時之間,開不了口,一面不住地想:他那樣好的人,難道真的就因為錯生在了皇家,而註定一生無法暢然哭笑、恣意喜惡,終究也難以得一個圓滿?

  可是,他要的圓滿究竟是什麼?

  煙絡輕輕蹙眉,咬緊下唇,她或許能明白,但是卻不敢想得那樣清楚……

  疏桐院。

  夜色降臨,燭火依稀。

  煙絡緩緩推開房門,站在原地,靜靜看著他聞聲側過的臉龐。

  那張臉在溫暖的燭光下,即使笑意盈盈,眉宇之間還是那樣的寂寥清冷。她這才真正明白,其實骨子裡他跟蘇洵是一樣寂寞清冷、孤傲自持的人,只是外在略有不同而已。不得不承認,他也是她可能愛上的那一類人。

  然而,命運如此捉弄人。兩年前,翠寒穀的夏天,那絢爛如夢的第一次相見,既是他們的開始,同時也成為了他們的結束。她即使清楚地明白他的用心良苦、明白他此刻所受的傷痛,卻不能真正為他做些什麼。

  你我有緣,卻錯過在花開的瞬間。不知他的心裡是否也會有這樣的遺憾?

  「王爺。」她看著他,臉上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才算合適。

  他靜靜凝視她,良久後,柔聲問道:「可是皇娘對你說了些什麼?」

  煙絡乖乖點點頭,雙手不自在地絞起。

  他微微一笑,「說來聽聽,看皇娘說的對不對?」

  煙絡一臉詫異看著他,「賢妃娘娘不會騙我吧?」

  那個眉目清冷的男子柔和地笑,「會養育出本王這樣的孩子來的女人,她說的話豈可全信?」

  哪有人這樣編派自己娘親的?煙絡撅起嘴,卻忍不住微微一笑,「娘娘不過講了一些王爺年幼時候的往事。」

  「哦?」他挑眉,玩味地看著她,「該不會是本王十歲之後的事情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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