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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死丫頭,本少爺今日請旨查驗睿王府的藥房,特意繞道來看你,你就這樣款待本少爺?」他依舊笑得好不燦爛。

  「那顧少監想要如何?」她白他一眼,這個男人真的很鴰噪。

  「我看了前幾日你呈上的脈案,丫頭,你是不是在幫睿王爺爭取時間?」顧方之突然一臉正經。

  這個男人會變臉的啊?煙絡眉頭就沒有舒展過,問道:「你如何知道的?」

  「你寫成那樣,不就是為了刻意替睿王爺敷衍,好爭取幾日無人打擾的時間拿來辦事?」顧方之淺淺地笑。

  「何事?」她隱隱不安,當時他說了那樣一番絕望之至的情話,所以她應承了他的要求。難道她錯誤地軟了心腸?

  「蘇洵司禦史台、刑部、大理寺在查此案,睿王爺也在暗中調遣人手。具體所為何事,本少爺倒不是很清楚。」

  「蘇洵查得怎樣?」她終究不過一個尋常女子,連日來為感情苦惱之中,身邊的男子卻已經冷靜理智地著手大局。

  顧方之自己拉了一張椅子坐下,緩緩說道:「此事說來話長,當日六王爺之所以背負殺人之嫌,是因為在紅袖姑娘的屍身上發現了六王爺身上一塊從不離身的玉珮。此後宋以明一紙驗狀雖然未能替六王爺洗脫罪名,卻也讓皇上平和不少。三司一番徹查下來,不光六王爺,太子、睿王爺、崴王爺皆捲入其中。東宮處由宗大人親自查證,太子有皇后證明當日午時之後一直陪在宮裡,睿王爺、崴王爺府上也能證明他二人從未離府,六王爺府上的人卻不能替他圓場。但是,蘇洵力主凡是幾位王爺府中人等的證詞皆不足為信。所以,目前表面上看來,除了太子,幾位王爺均脫不了干係。」顧方之突然停頓下來,一臉深邃的表情看著她,「太子有皇后相保。」

  煙絡微微頷首,問道:「睿王爺呢?」她覺得奇怪,他為何沒有提起她。

  「睿王爺承認午時去過平康裡,呆了一柱香的時分就折回府中。但是睿王府中人等的證詞難以為證。」顧方之深深地看著一臉驚訝的她。

  煙絡微微一笑,答道:「你還是想知道當日我在睿王府做了什麼?睿王爺對此避之不談應當別有用意。不過,我卻想不明白他是為了什麼。能夠洗脫干係,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嗎?」

  顧方之臉色一凜,問道:「當日果真有事?」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煙絡淡淡地笑,心裡卻是惘然,他的心思豈是憑她就能猜透的?

  申時已至。煙絡一襲精緻的鵝黃色短襦,雙臂纏繞著輕盈如煙的雪白披帛,幽黑柔亮的長髮隨意綰在腦後,別著一支玲瓏剔透的白玉簪子。俏生生的身影靜靜地立在一株頗有年歲的柳樹下,一言不發地看著一雙不安靜的腳尖。

  李希沂無言看了良久,終於放輕腳步緩緩走了過去。

  這幾日來,雖然他未再允許她請脈,但是,仍舊沒有讓她搬出疏桐院。看見她,雖然不見得快樂,可是看不見她,卻更加讓他不安。他對她的愛原本也是那樣清淨單純的顏色。

  「施姑娘。」他出聲喚她,話語一如既往地溫柔。

  那個一直失神的小小女子遲疑著抬起頭來,一雙清澈的眸子靜靜地盯著他和氣的笑臉。

  那種一塵不染的清澈,時至今日仍是叫他如此迷戀沉溺!兩年前,翠寒穀裡那個開滿鮮花的夏天,雪白如雲、新綠似煙的桔梗花田裡微微笑著的清麗女子,仿佛一個永遠無法醒轉的夢境。自那一日起,他沉寂多年的心湖突然雲破天開,將她的身影生生納入湖底,然後迅速合攏,不曾留下一絲痕跡,卻再也容不下一粒塵埃。

  命運之軌,自那一刻起,突然淩亂紛雜。

  而向來理智如他,也許是因為不能,才這樣入神。把遇見當作是緣分,把無意的微笑當作了真。

  李希沂心頭微微泛苦。那個他心心念念的女子正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神情疏離。

  「王爺有何事吩咐?」她突然彬彬有禮起來。

  「施姑娘,在王府之內沒有別的消遣?」他笑地很純淨,雖然明知她會出言諷刺。

  煙絡淡淡瞥他一眼,「煙絡在王府裡唯一的事情不過就是為王爺請脈,如今王爺已不需要,那留著我在府上何用?」自她狠心對他說了那樣無情的話後,他有好幾天沒見過她。請脈之事,全數交給了太醫令姚之素。

  李希沂清俊的臉龐上依然笑意融融,緩緩說道:「姚太醫近日繁忙,請脈之事,恐怕還是要麻煩施姑娘。」

  「你……」煙絡側頭看他,一臉警戒,「煙絡不過一介鄉野鈴醫,王爺不怕我一時疏忽,誤了王爺的身子?」她在恐嚇他。

  「你?」那個眉宇間本來隱隱有一絲倦意的男子突然湧現出一臉不加掩飾的歡喜,話音裡也透著愉悅,柔聲道:「你不會。」

  煙絡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真的不能懂他——她知道他有君臨天下的野心狠心和細心,不是為了一個女子可以孤注一擲不顧一切的尋常男子,但是,卻不明白他為何在她那樣一番話後仍然會對著她這樣溫暖地笑,一如她不理解為何他會那樣神情淒苦地說出「我便是前面的那個僧,即使勤拂拭,也會染塵埃。你當然不會把衣缽傳給我,是吧?」這一番話來。這個男人不是她意料之中出現的那一個,所言所行她大都不能明白。

  「顧少監說過,煙絡雖是上工,卻不似尋常的醫士。」她不帶一絲情愫地看著他。

  她眼裡的那個男子依然神情柔軟,笑意和煦,非常溫柔地回答:「那是顧少監不明白你。」

  煙絡一怔,直覺地想問「你就明白?」,卻硬生生地忍了下去,「王爺還真是自信。」

  「這一件事上,自始至終本王相信的不是自己,」他一雙幽黑無邊的眸子深深地望著身前女子微微迷茫的臉,笑答,「而是——你。」

  煙絡心頭一顫,仿佛被人輕輕撩撥了一下,咬著下唇,直直看著他怡然自得的笑容,終於明白他原來就是一個這樣堅持和固執的熱烈男子,只是用了澹然和氣的神情很好地加以掩飾。

  「煙絡有一處疑問,不知當不當講?」她一臉澹然。

  「姑娘請講。」他回答地依舊溫柔。

  「易芾易大人詢問王爺當日去向時,王爺為何沒有提起煙絡?我應該可以證明王爺當日不可能牽連其中。」她說完這一襲話,神情非常安寧。

  李希沂笑眼看她,神色深邃,「姑娘在為本王擔心?」

  煙絡終於露出一絲笑意,緩緩答道:「王爺難道不值得?」她這樣做,也僅僅是出於為他不值而已。她終究是一個容易心軟的女子,況且她並不討厭他。

  李希沂顯然明白她神情裡的涵義,微微一笑,「本王府裡也欠著一條人命,姑娘難道忘記了?」其實,還有更加重要的一點他沒有對她講。她一直以來不都在刻意掩飾她來自翠寒穀的事實?倘若牽連上她,追究起她來王府的原因,單純如她,該如何自保?

  煙絡狐疑著一張秀氣的小臉,側頭看著他一臉好整以暇的表情,終於放棄了追問,「王爺本來就心思玲瓏,煙絡一介平凡女子也不敢妄自猜測王爺的心思。反正,王爺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李希沂靜靜看她,英俊的臉上笑意愈來愈深,溫和柔軟的笑意直直地滲進一貫清冷的黑眸裡,「姑娘幾時這樣聽話過?」

  煙絡看他一眼,腦海裡忽然不住地縈繞著他那張含笑的臉。

  這個男人,明明只要一個抽身,自此之後,大可享受一片海闊天空——如此簡單的道理他不會不懂。

  而現在,那雙漫無邊際的黑眸裡卻是一樣濃烈的沉溺眼神——他明明知道,她愛的人一定不會是他啊!

  次日清晨。禦史府。

  煙絡站在朱漆彤扉烏頭門前,仰起秀氣的臉頰,靜靜看了好一會兒門前的景象,終於緩緩走上臺階,輕輕叩響了門上的銅環。

  應門的是穆青,見了她笑吟吟的臉,還是微微一驚,問道:「小姐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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