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煙水遙 | 上頁 下頁


  需要如此勸阻的,自然不會是要事。煙絡想了想,笑問:「穆總管可是知曉大人去向?」

  穆青一怔,展顏淡淡一笑,「實不相瞞,大人日前曾與京兆尹陳澍陳大人相約,今日本該親往陳大人府上探訪尚在病中的陳母。」

  「啊。但若僅為此事,大人又何必鄭重其事地身著官服?」煙絡想了想繼續問道,臉上一派狐疑。

  穆青聞言不由一驚,隨後深深地歎了一大口氣,然後緩緩搖了搖頭。

  煙絡了然,淺淺地笑了起來。這個男人呵,實在是太不聽話了!

  而與此同時,皇城西京兆尹府也迎來了它的清晨。府邸後院植著一片高大挺拔的槐樹,綠瑩瑩的葉片在清晨柔和的日光下散發著淡淡的清氣。為數眾多的樹木環抱著一間雅致的廂房,半掩的窗櫺內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蘇洵站在榻前,看著屏風後正勉強起身的老人,淡淡說道:「夫人尚在病中不必如此多禮。」

  老人在身側藍衣男子的攙扶下顫巍巍地支起身來,又是一陣劇咳,言語低微而斷續地答道:「若不是……仰仗大人……十年來……費心勞力,澍兒豈能……得有今日?大人……終究是……我母子二人的大人。如今……國事繁雜,大人……百忙之中……尚來探望民婦,民婦……如何能不拜?」

  老人身側的年輕男子低頭不語,待老人話畢之後,輕輕地說道:「娘親拜也拜過了,躺下歇息罷,莫教大人憂心。」他那年邁的娘親早已不是禦史府裡當年早逝的陳姓家丁的妻子,卻因感激蘇洵救助之恩,在他面前一直不願忘了當年的身份。

  蘇洵見老人依言躺下,這才微微抿起唇角,仍是一抹清冷的弧度, 「夫人近來可好?」

  「托大人的福,倒是日日見好。」老人說罷,又是掩口數聲咳嗽。陳澍遞上手中的絲帕,老人接過後以之掩口,然後攥於身後。

  蘇洵見了手帕上的血漬,想了想,卻不言語。

  藍衣男子替老人掖好被褥,緩緩走出。出現于屏風之前的臉,卻較蘇洵更為年輕,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略微削瘦的臉頰上一雙細長明亮的眸子裡透著不同于蘇洵的冷靜與銳利的神采。

  「請大人移步賞荷軒稍適休息。」他拱手而言,嗓音也是平靜無瀾。

  蘇洵微微頷首,負手走在前方。

  陳澍緊跟其後,專注地盯著身前紫色的身影,忽然於荷塘之上駐足問道:「下官聽聞,大人身有微恙,自今日起本應於府中休養,大人其實不必履行今日之約。」

  蘇洵緩緩側過身來,岔開話去,淡淡答道:「顧少監如何診治夫人之病?」

  陳澍頓了頓,清亮的瞳仁裡神色有些複雜難辨,道:「顧大人尚難啟齒,此病恐怕難以根治……」當日裡顧方之雖未明講,他又怎會笨得不明白,醫術高明的殿中省少監這番沉默的真實涵義,說來不過八個字——病入膏肓,無藥可醫。

  初春時節略帶寒意的水泊之上,是一條穿越荷塘的曲折小橋,蘇洵悄然無聲地立著,一道清冷的目光在陳澍眉間停留片刻,緩緩說道:「另請高明罷。」

  高明?

  陳澍面有疑色地看著一貫沉靜的蘇洵。當今世上,若論醫術之高明,能有幾人在顧方之之上?就算是有屈指可數的寥寥幾人罷,如今又要往如何去尋人?

  蘇洵負手緩緩前行。荷塘之上微風拂過,含著水氣與幽香的涼風流連不去,輕輕撩動那一抹紫色的衣角。

  「大人,下官有一句不知當講不當講?」二人行至水泊深處,陳澍忽然駐足而立。

  蘇洵回首,靜靜看他片刻,頷首道:「但講無妨。」

  陳澍正色低聲道:「大人身染風寒,可是為了彈劾江南刺史劉執?」

  蘇洵神色未變,淡然答道:「夫人尚在病中,陳大人不必如此費心。」

  「大人!」陳澍臉色一凜,沉聲道,「如今劉執霸據一方,乃受太子暗助。大人赴宴後微恙,當真與皇族中人無關麼?」

  蘇洵瞳色清幽,並無動容,只負手不語。

  陳澍緩了緩,繼續說道:「下官明白掌舉百僚、推鞫獄訟之重責向來由禦史台台院執掌,下官沒有半點質疑的資格。但是,劉執乃是太子一党財力之源,姑且不論太子就此事如何回應,皇上那裡會樂見大人如此做麼?」

  蘇洵靜靜望著尚且空曠的荷塘,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涼意不絕,一字一字緩緩答道:「劉氏的錢財是如何得來,你我心知肚明。換做陳大人異地而處,你會如何處置此事?」

  陳澍微微一怔,「下官未曾忘記大人教誨,只是——」,他頓了頓,也歎了口氣,「聖上對此事尚且置若罔聞。」

  蘇洵唇邊勾起一絲清冷的弧度,俊朗的臉龐之上竟然有了遊絲般的笑意,道:「我朝得天下十七年,社稷初興不過八九年。皇上雖寵溺愛子,也不至於任由禍事橫生,而將尚未坐穩的天下拱手相讓罷。」

  陳澍聞言搖了搖頭,

  「大人既已言盡於此,下官也不便再做駑鈍之舉。大人之事,便是陳澍之事。」說罷,他還是不放心地看了看蘇洵淡白至今的臉色和一身紫色的官服,拜道:「還望大人多加保重。大人今日出府,自是尚有要事在身,下官不便再予打擾。家母之事,下官自會用心。」

  蘇洵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這才旋身緩緩離去。

  陳澍目送那道筆直的紫色背影漸漸消失在石橋盡頭,不明白一貫冷靜沉穩的大人在離去前那一瞬間的失神裡究竟是想到了什麼。

  是夜酉時,西邊的天空尚有煙霞漫天,殘陽如血。愜意的晚風中,煙絡悠閒地在院子裡四處晃悠。

  這是蘇洵拿來置閑她的院子,或者也可以說是拿來幽閉她的院子。整個吟風院院落倒是不算小,十幾間廂房排列成工字型,前後均是一個偌大的庭院。前院裡栽種著十來株正在盛放的小桃,花開爍爍,正是可堪攀摘的春濃時節。樹下鋪設的鵝卵石上一條清溪旖旎而過,水聲潺潺。煙絡來了勁,踢掉鞋子,伸腳趾頭試著去探了探透明的溪水,嘴裡嘶了一聲——果真是春寒料峭呵。

  「啊!」院子口突然響起一聲清脆的叫喚,「小、小姐,萬萬不可!大人見了要罰的!」

  煙絡聞言抬起頭來,看見那個小小的淺藍色身影已經飛速奔至身前,帶著一臉張惶的神情,正是蘇洵今日起派給她的小丫頭如意。煙絡笑了笑,問道:「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大人如何罰得了?」看著如意皺得苦苦的小臉,她笑得愈發愉悅,「該不會如意要去告密吧?」

  不過十來歲的小丫頭頓時急得雙頰通紅,結結巴巴地答道:「大、大人只吩咐奴婢服、服侍小姐,不、不曾叫奴婢告、告密!」

  煙絡笑呵呵地問道:「小丫頭,你在大人府裡呆了多久了?」

  如意被她突然蹦出來的一句話問得愣了愣,有些不太反應得過來。

  煙絡見了她單純的模樣,勉強忍去一些笑意,又問了一次,「如意來府裡有多長時日,你該不會自己都不記得了吧?」

  如意卻還在先前的問題上糾結,沒換過腦子,繼續道:「小姐不懷疑奴婢告密了?」

  「你家大人既然遣了你來我這個禁閉院,多半沒什麼惡意,我相信了。」煙絡笑了笑。

  如意一聽,就樂了起來,小臉上漆黑的眸子閃著愉快的光芒,笑答:「小姐,我家大人是很好的人。」

  「那你知道他為什麼把我關起來?我也不是惡人呐。」雖然明白這孩子答不出什麼話來,煙絡還是饒有興趣地問了她。

  如意果然呆呆地一愣,老實地搖了搖頭,「奴婢不知道,大人只叫奴婢好生服侍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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