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妖殤 | 上頁 下頁
一九


  他面色不驚不亂,細心地幫我拂開遮著眼睛的髮絲,輕聲:「沒有雀,這裡只有我。雀是不周山的大妖,輕易不會出世,自從蝕月日你被神君救回,就一直睡著,已經睡了七個月,如今被夢魘纏住,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兒。」

  他的聲音,有一種奇妙的撫慰。

  應該是從沒照顧過人,他的動作顯得有些笨拙,擦得我額角生痛,我忍不住避開他幫我擦汗的手。他的手僵在半空,清俊的面容倏地一沉,霎時間山雨欲來風滿樓。

  只是個小妖,居然有這麼犀利的目光。

  我心下猛然漏跳半拍。

  一時間,周遭氣氛逼出分分寸寸的殺氣。

  我經魂未定,失了鎮定,靈機一動,指了指額角,可憐兮兮地解釋:「很痛。」

  他抿抿淡粉色的薄唇,面色這才緩下:「肚子餓不餓,想不想喝一點粥?」

  我搖頭,記憶與現實相互交錯,雪白大鳥和火紅色狐狸臉的大妖在記憶裡毫髮畢現,他們快意江湖,他們重情重義,翻滾墨蓮的雲海,火焰呼嘯著直沖九霄,大風獵獵,他們與蘇慕水鬥法,為個毫不相干的我。

  茫茫雲海間,誰在慷慨激歌——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於興師,脩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王於興師,脩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王於興師,脩我甲兵。與子偕行!」

  雄渾、古樸的粗獷男嗓一遍遍唱著,我胸腔中一股熱血湧上,仿佛渾身都被灌注了源源不絕的力量,忍不住隨他輕輕唱起:「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脩我甲兵。與子偕行……」

  整個人,仿佛重回到拼殺的古戰場。

  小妖們面面相覷,我混沌的回憶一刹那清晰起來。

  從腦海中漸漸遺忘雀、,相處時的一幕幕,分外清晰地從腦海中掠過,不忘!不忘!我沒有忘記!他們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兄弟,也是我的師父!怎麼可能是虛幻的夢?我怎麼會忘記,怎麼能忘記!

  「燕非,你身子虛,快躺下來!」

  一片驚呼聲中,我赤足站起,一把抓緊輕辭的手臂,目光灼灼,聲音近乎沙啞地追問:「我睡了多久,確切的日子!從何時開始睡著?為何會忽然睡著?在睡著的日子,春夏幾暑?今兒個是幾月幾日?回答我,就現在!」

  連珠炮似的問題,一個接一個。

  輕辭不慌不忙,微笑答道:「你睡了二百一十九天,從去年八月八睡到如今。蝕月日你被颶風卷走,跌落在南射姑山,便受了重傷,於是自動進入休眠狀態。你只睡了一年不到,可我卻覺有天荒地老似的那麼久。今兒個是三月十六,三月桃花一樹紅,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帶你去摘桃枝……」

  2

  聽說在仙界,如若一位仙君歡喜上女仙,就會帶她去採摘桃枝。不過那是上界的事兒,與咱們無關。

  我沒在意,只是細細琢磨他回答的話語。這番話,聽來無甚奇怪,我卻忽然反應過來,猛然抬頭,厲聲道:「不對,如果我真睡了二百十九天,那今兒個應該是三月十七,怎麼可能是三月十六,你騙我!我沒有睡那麼久,是不是?雀,雀到底怎麼樣了?你告訴我呀!」

  「燕非,你果然睡糊塗了。」

  小妖侍童們笑眯眯地看著我,一個個人小鬼大地拍了拍我的肩,七嘴八舌解釋起來:「你忘了嗎,銀年的二月只有二十九天,所以實際上,今兒個是三月十七了。」

  「你總當我們騙你,我們騙你什麼?」

  徹歌又道:「你醒來後口口聲聲要找雀?他和咱們不同呀,他可是群妖譜中赫赫有名的大妖呀!燕非你認識他嗎?聽說他脾氣非常糟糕,落到他手裡的小妖,沒一個能活著逃出來……」

  「胡說!雀,雀怎麼會是那樣!」我急得滿臉通紅。

  小妖們心照不宣地笑,好脾氣地安撫我:「好好好,他是好妖,我們都是壞妖,成了吧!你好好歇息,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你昏過去的這段時日,可把大夥急壞了呢!」他們糊裡糊塗,繼續把我壓回床上,小心翼翼掖好被子。

  真的……是我多疑了嗎?

  對呀,小妖侍童們不會騙我的,可能只是被夢魘纏住了……

  一想到夢魘,我發現自己又躺回到床上,面色登時愁苦起來:「還要睡?」

  流碧恍然大悟,剛剛掖好的被子又扯開,把我整個人都扯到了床邊,口中歎道:「是哦,瞧我都樂糊塗了!你都睡了七個多月,快起來起來,喝點粥,先墊墊肚子,然後活動活動,最近幾日可能有些不習慣,等習慣了就好了。」

  不知為何,我心裡隱約有些奇怪,可是再一想,卻發現一切都那麼自然。我試探性地把自個兒的遭遇說給大夥兒聽,小妖侍童們開始不以為然,後來把我遭遇當故事來聽。時而感動涕零,時而捧腹大笑,時而迷茫不知所以,時而若有所思。說到雀不惜以卵擊石,與蘇慕水為敵時,他們眼淚「嘩啦啦」地下來了,一個個抹著眼淚,高聲贊道:「有情有義,真是感天動地!燕非,你何不乾脆嫁給他?」

  拜託,對方還是孩子呢!

  何況,你們不都說了是在做夢?

  我很想反駁,看到一雙雙亮晶晶的星星眼,我忍。

  輕辭的面色有些陰沉,終究沒有說什麼。

  再說到為兄弟,竟然召喚出了戰魂,大夥兒熱血沸騰,紛紛感歎:「這才是兄弟!天地八荒四極,若得如此兄弟,不枉此生!」

  我點頭。

  最後說到我時燕非大戰二八神人,徹歌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揉著肚子趴在桌上,捶桌道:「不是吧,燕非,憑你那小身板,還敢和滅蒙的天將叫板,行呀!厲害嘛!」

  一抬眼,輕辭清冷的臉上,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微笑,溫和地看著我。分明滿心彷徨與駭然,在他的笑容下,竟然奇跡般地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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