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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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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上吹笛的少女,背對著的銀衣少年,深衣洇開的血跡…… 看不清顏容,心,卻在這個印象閃現的那一刻,細切的痛起來,似有人以小刀,撬挖了我某一處的軟弱。 忽聽人群熙攘,歡呼聲起,與此同時眼前光芒大盛。 咻的一聲煙火騰空,光影分五色,耀亮半個天空,映得人鬚髮皆亮,不辨妍媸,漫天裡開出了四季的花朵,富麗如春,絢爛似錦,橫貫黛青長空,真真火樹銀花,炫目已極。 阿悠亦仰頭看著,弧度美妙的下頷,盛唐詩歌般精緻流暢,然而我聽得他輕輕道:「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我呼吸一窒,黯然轉臉,裝做沒聽見,拉了他去尋了處人少的河邊,相倚而坐,他輕輕攬我在肩,道:「素素,人生若永能如今夜煙花燦爛美好,該有多好。」 我默然,他停了停又道:「許是不能,但即便是多美上一刻,也是好的。」 穿著厚厚的棉袍,居然能感覺到他手掌冰涼,我不能自己的輕輕顫抖著,在被煙火遮掩了顏色的月光下,終於緩緩靠了他肩,道:「是,真好。」 那晚我們一直靜坐到夜深滅燈,人群散盡,方攜手緩緩歸去。 夜半,我悄悄潛入他的房間,見他閉目盤膝,長髮垂落,一縷黑髮被汗水粘濕在額頭,無知無覺。 我輕輕撥開他額前亂髮,在他身前癡癡坐了很久,月色一點點西移,自窗前移至床下,再至屋角,再漸漸泯滅。 臨了我長歎,道:「罷了,罷了。」 淚如雨下。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兩心淒涼多少恨(二) 自此過了段清淨日子,彼此活在彼此最單純的笑靨裡,我下廚,他笨拙著學燒火,我洗衣,他負責晾曬,我們頭碰頭鑽研豆腐的二十七種做法,或者一起嘲笑臨洮府新時興的,明明看起來很象長蔫的韭菜的挽眉妝,我辟了院子裡一方小小地方種點瓜果,他時常扒開來看長出來沒有,被來澆水的我一葫蘆砸在腦袋上,他打獵時我偷偷放走可憐的兔子,引得他一路追殺我,害得我差點跌進陷阱,最後還是他背我下山。 一段如同普通感情濃厚的未婚夫妻,最尋常卻最溫馨的日子。 在那許多雙目朗朗相對的日子裡,我命令自己忘卻那許多纏繞的猶疑,閃爍的神情,和腦海裡飛閃得越來越頻繁的某些記憶。 那九十光陰,我終於獲得了久違的快樂,我想,他也是。 三個月後。 我蹲在院外一處小小田壟前,查看我種下的瓜秧子長勢如何。 阿悠蹲在我身側,用樹枝撥弄那細細的,一看就知道養分不足的藤蔓,嘴角一抹戲謔的笑。 我推他一把,怒道:「你笑什麼笑,我跟你打賭,這瓜一定長得出來。」 他揚眉:「我有說長不出來麼?長是一定長得出來的。」 我盯著他,直到他把後一句話吞進肚裡,他悻悻笑道:「誰叫你嫌糞臭……」 我怒視他,他終於閉了嘴。 回到屋裡,洗了手,阿悠往椅上一靠,笑道:「這幾個月過得清閒,倒是舒服,今天難得做些事,倒腰酸背痛起來了,」他看了看我,「你很久沒去集上了,最近聽說集上來了許多外地人呢。」 我拭幹手過來,道:「肩膀痛麼?我給你按按。」 他頓了頓,道:「好。」斜坐看我走近,嘴角噙一抹奇異的笑。 我走近他,轉到他側後,手指將落於他肩。 他突然一沉肩,卸下了我的手。 幽幽道:「夠了。」 我緩緩收回手,攏入袖中。 他頭也不回,卻突然反手一掌,直襲我左肩。 我一旋身,已在丈外。 阿悠沒有繼續動手,轉了身,看我,面色平靜,良久道:「我真是越來越蠢了,明知道是這個結果,還非要試一試。」 我不語。 他緩緩道:「你的武功,已經全部恢復了吧?」 我笑了笑,拉過凳子坐下,道:「是,剛剛完全恢復。」 「但你的記憶並沒復原?」 「如你所願。」 他仰頭想了半晌,歎道:「看來問題就是出在你的武功上。」 我淡淡道:「我不知道你用什麼手法封了我的記憶和武功,但你想必沒見過我的真元之珠,否則你就當知道,我的武功出自獨門,和天下任何流派都不同。」 「想來如此,你獨特的真氣運行法門使你的真力漸漸掙脫了我的禁制,當你發現自己身懷武功時,你便開始懷疑我的話,試想普通人家女兒,怎麼可能身懷高深武功心法?」 「我對自己的秘術過於自信,我也太不喜歡對你撒謊,不然我可以將謊言編得更周全些。」阿悠語氣其實並無遺憾,他眉目間閃動的,更多是疲憊。 我順手取過桌上一樽酒壺,為自己斟了杯冷酒,一仰頭飲盡苦澀滋味,「再周全的謊言,總有揭破的一天。」 阿悠笑了笑,問:「你是什麼時間發現自己有武功的?」 我道:「五個月前。」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敲著桌面,道:「果然如此。」 我又一杯下肚,道:「你也早就心裡明白了,是不是?」 他愴然的笑:「彼此都明白,因為,從那日開始,我們就互相試探,一日未休。」 我輕輕撫摸著粗瓷酒壺,如同那是精緻的鈞窯美瓷,帶著一絲懷念一絲惆悵一絲怨恨,道:「你以燕軍南軍東昌之戰,試探我是否恢復記憶,我趁機也查探你消息的來源,順便用你那群鴿子暗示你,看你的反應。」 他點頭,想了想,似覺得有趣,突然笑起來,竟至笑出了眼淚:「看,多麼有意思的一對,當真是棋逢對手,各懷心機,有趣,有趣之極。」 我轉開眼,道:「你四周都布了手下吧,尋了那麼多一模一樣的灰背鴿子來,放出去送信一個,立即在籠子裡再放上一個,任何時候都叫我無法發現鴿子少了。」 阿悠揚眉:「可惜你最後還是告訴了我,不是每個灰背,青眼都會喜歡,我千算萬算,算漏了鴿子居然真的有感情。」 我冷冷道:「人既然有情,鴿子憑什麼不能有?」 他突然傾身看我,盯住我的眼睛,道:「人有情,你呢?你有沒有?這許多日子,你告訴我,你看到的是真情抑或假意?」 我避開他的目光,看窗外牆下種著的千日紅,正開得活活潑潑,灼灼其華,一眼望去爛漫如雲霞,千日紅,多好的名字,可惜,人無百年好,花無千日紅。 他見我不答,輕笑一聲,轉了話題,「你又是什麼時候聯繫上你那些人的?」 我的眼色冰冷的飛過去,「年前,翠翠和鳳仙她們來邀我去集上採辦年貨那次,只可惜,我並沒能真正聯絡上他們,他們看到我目光一亮時,就已經被你的人發覺了,你是何等人?你不安排妥善,怎會任我單獨出門?」 他默然不語,也取過酒壺,為自己斟了一杯。 「我第二次再去集市上時,就已見不到任何見我有異樣神色的人了,我知道那些人,不是被你殺了,就是被你囚了,我再去也是徒勞,反會給他們帶來殺身之禍。」 阿悠單手擱在椅背,懶洋洋傾酒入喉,「我沒殺他們,你放心。」他抿了抿唇,道:「你又是如何知道我頭髮裡藏了東西的?」 我微微一恍惚,想起臘月二十三他醉酒那夜,那明明只是微疼卻令人痛入心底的咬齧,想起我的手指只差一絲距離將要摸上他的發結,羞怒裡生出幾許悲涼,好一會才道:「你看似隨意,其實極為講究,衣服是換得很勤的,唯獨那條發帶,你從沒換過。」 他含笑睇我:「你如何就知我不是一直在換用同樣的發帶呢?」 我淡淡道:「我曾做過記號,一個極細微只有我能看見的針孔。」 一壺酒給我們一問一答,很快下去了一大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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