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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我終於看見了那個從未放棄過魅麗笑容的絕豔的臉,露出了驚震的神色。

  長空一個翻轉,衣袖卷如流雲,那最軟腰功的伶人亦做不出的美妙姿勢,在他做來,再自然不過。

  卻少了往昔的幾分閒適。

  血光如霓虹飛降,再如雨淋落,落在沐昕衣上,灑開落英繽紛。

  豔色的唇,瞬間暗紫。

  方一敬的身子,卻令人驚怖的軟了下去,薄了下去,縮了下去,軟成綿,薄成紙,縮成他昔日的一半大,再卷成團,以極其古怪極其詭異的姿勢,卷落在地。

  他全身的骨頭,五臟六腑,筋骨肌肉,在那陰毒狠辣至無可比擬的一掌下,全部粉碎了。

  「一敬!」

  撲過去抵住沐昕後心的劉成一聲撕心裂肺的喊,震得石窟都似在微微晃動。

  只一瞬間,賀蘭秀川傷,方一敬死,賀蘭悠以方一敬肉身作介,暗算成功。

  而賀蘭秀川斜翻而出,賀蘭悠的手還未收回,瞬間竟換成他到了沐昕身前。

  掌心正對著沐昕前心。

  我心膽俱裂的發現這一刻賀蘭悠目中閃過殺氣,夾雜著痛苦,失落,陰狠,彷徨,無奈,悲傷,決絕……種種令我心驚至不敢再想的情緒。

  當真什麼也來不及再想,我寧可我猜錯了傷害賀蘭悠也不能讓一時猶豫導致後悔終身,閉了眼心一橫,我大喊:「賀蘭悠,你碰他,我就死!」

  ……

  天地寂靜,風從關內一路奔向關外,滌蕩而去,百世萬事,此刻都休。

  我閉著眼,淚緩緩自眼瞼流出。

  這一刻我寧願自己突然睡去,不要再有睜眼的機會,不要親自面對自己的狠心與決絕,不要有機會再去看見我當年馬車底微笑的少年,或許脆弱的表情。

  彼時陌上花開,卻已無人可伴我同歸。

  指尖,燒灼的疼痛著,卻不抵心底如火燃著的輾轉淋漓,焦痕處處。

  只是單薄的一句話,已邁過了當初青澀的念想,將那圓月下的初見,馬蹄下的落花,屋簷頂的笑語,火場前的戲謔,統統拋在了身後,如水逝雲散,萬川奔流,只在瞬間,便不可挽留的去了。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當年懷著甜蜜心思微笑吟哦詩經的少女,如今到哪裡去了呢?

  當年於死生之間堅定託付「我願意」的少女,又是於何時離去的呢?

  那個初初懂愛的少女,當初未曾死在暗粼閃爍的暗河中,卻死在了今日漠北,鬼城,死在強大畏懼與猜疑中,死在迫不得已無法信任的傷害之中。

  心痛如絞。

  ……

  我想這一閉眼的時間,定是很久很久。

  然而當我睜開眼,看見的依然是賀蘭悠,他側面對著我,若有所思的看向天際,那裡,隱隱一線微紅躍動。

  快要日出了。

  一線金光,提前映在他臉上,在他優美的側面上鋪了一層明亮而璀璨的金邊,很美的輪廓,端雅明麗如處子,眼色裡,是一種近乎純真明潔的表情,微微懷想,微微流連,再,微微悵惘。

  竟有若有若無的笑意,明澈的,閃回的,仿佛在久遠的記憶裡,突然牽扯出曾經令自己欣喜的過往,所以在何時何地,都不能自己的微笑。

  他只是定定的看著朝陽,不看我,不看任何人。

  他背對著沐昕,懷中,不知何時已抱回了畢方。

  就那樣,前所未有的突然神遊物外……

  「小心!」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可惜風流總閑卻(一)

  一瞬有多長?佛經上說:「二十念為一瞬,二十瞬名一彈指,二十彈指名一羅預,二十羅預名一須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須臾。」

  賀蘭悠有生以來絕無僅有的神遊物外也只是一瞬,卻足以令局勢發生翻覆變化,在握的勝券,底定的大局,隨著那紫影的飄起,再不能穩穩當當操在賀蘭悠手中。

  重傷的賀蘭秀川並未失去再戰之能,他鬼魅般的欺近,身影一虛一實間,如狂風吹亂的花影,無人可以辨識那搖曳的痕跡,指尖便到了畢方胸口。

  還是畢方——真不知道是這個瘋子有著不同常人的執著心,還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有畢方才是賀蘭悠的死穴和必救。

  指尖插落,伴著嘴角淋漓鮮血的滴落,遠在丈外,也能感覺到那銳風窒人,淩厲陰冷,哧一聲,指端離畢方胸口尚遠,已割裂了他肌膚,一線微紅翻裂,綻出肉花。

  很強大的氣勢,我卻眯了眯眼——賀蘭秀川畢竟傷重,已經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真力的外溢了。

  指風入肉的聲音果然驚醒了賀蘭悠,連同風千紫和我同聲的呼喊,他急退,如風卷起的雪花,毫無重量的,生生在天地間挪移了出去。

  然而賀蘭秀川下指如操琴,輕攏慢撚,勾挑滑抹,快得令人心跳加劇,墨線般的幽光自他指下連續而出,布成連綿大網,封死賀蘭悠所有退路。

  其實還是有一個方向可以退的,然而那個賀蘭秀川攻擊不到的死角,劉成正抱著方一敬的屍體,雙眼血紅的抬起頭來。

  三十六手下還在全力絞殺賀蘭秀川帶來的人。

  賀蘭悠輾轉騰挪,瞬間連換十一種身法,然終,退無可退。

  賀蘭秀川溫柔的指法卻突然變了,手掌一翻,化指為掌,化旖旎為風雷,抬手間似有牽動風雲之力,激起紫電,驚動九霄,帶著一往無前的狂霸之勢,挾怒而下。

  我的手指,不能自己的動了動。

  如果此時,能有人以銀絲出手,分散賀蘭秀川注意力,賀蘭悠之危立解。

  而銀絲,在沐昕手中。

  我微側了臉,身側的男子,臉色如雪,眼色悲慟如血,靜靜看著地上縮成嬰兒狀的方一敬,他素來穩定的手一直在發抖,銀絲因此深深勒進手裡,血色豔紅。

  我用力的扭過頭,連直視他目光的勇氣都沒有,連讓他發現我目中微微的猶豫與希望的勇氣都沒有,不,我不能,賀蘭悠剛剛對他做了什麼?此時此境,我若透露一分內心希冀,希冀他的援手,我就對沐昕,太過殘忍。

  可是讓我,眼睜睜看著他死……

  我咬唇,撲上前,一揚手,打出一物,然後疾退。

  「看我的天絕地滅針!」

  長發揚在風裡,扯成烏亮的旗,卻不見有回旋的姿勢,賀蘭秀川頭也不回,恍若未聞,我的心,死死的沉了下去。

  一番做作,終究還是騙不了他,或者是,哪怕借了這上古傳聞裡才有的暗器名聲,也不能抵消他無論如何要殺了賀蘭悠的哪怕一分決心。

  正面攻擊,天下只怕無人是賀蘭秀川的對手,掌風將臨,退路已無,賀蘭悠反而平靜了下來,他不再試圖後退,抱著畢方穩穩站著,嘴角甚至蕩起微微笑意。

  那一笑間的容顏,終模糊在我的淚意裡。

  「咻!」

  熟悉的破空聲令我惶然回首,朦朧淚影裡白衣人影獨立沙地微微揚手的姿勢,清逸得象詞人新得的好句,然而那屬於高華屬於明光的句子裡,獨我看得出那無奈的蕭瑟與愛的沉重。

  銀絲掠過我頰,如有眼睛般,扯上賀蘭秀川寬卷的大袖,活活有聲的飛快的繞了繞,瞬間將他左臂捆了個結實。

  是未施掌力的那只手,然而沐昕是對的,只有空著的那只手才有空子可以鑽,賀蘭秀川貫滿真力的手掌,銀絲只怕還沒飛近便已寸寸斷裂。

  死命一拉,沐昕的臉更白了白,賀蘭秀川身子微傾,左臂被捆,半邊身子轉動不靈,右手掌力頓時一滯。

  有這一滯已經足夠。

  賀蘭悠已經沖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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