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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貴力赤看見獨子也被挾持著推了出來,面色一變數變,最終無聲手一揮,內圈的箭手刷的收弓回箭。

  擋在大帳前的衛拉特士兵左右一分,讓出我們四人。

  一線微暖陽光自碧藍天幕遙生,射在密集的黑海人群之上,射上沐昕霜白而冷然的面孔。

  輕輕的,沐昕道:「讓開。」

  聲音很輕,卻遠遠傳開,清晰至人人如聞在耳側。

  對面,高顴細目的貴力赤高踞雄壯黑馬之上,一臉陰狠的盯著在沐昕手中萎靡不振的綽木斯,一動不動,眼中厲光似欲嗜人,沐昕卻只冷冷抬眼,卻是目如冷電,穿風越雲而來,對上殺人如麻的蒙古王公,相擊似有刀劍交殺之聲。

  兩人一在馬上,一在帳前,相隔萬軍,俱視身周為無物,只狠狠盯視對方,一瞬不瞬。

  半晌的目光交鋒後,沐昕嘴角緩緩掠起一抹笑,指尖輕抹,抹上綽木斯的咽喉。

  不過一個鳴琴般的清妙手勢,殺氣,卻破空而至,氤氳彌漫,玉色指尖,似有血光隱動。

  他聲音淡淡:「讓開,不要讓我說第三次。」

  嗆!乞爾吉斯部騎兵萬劍出鞘,冬日殘陽恍若被那殺氣所驚,嘩的一聲潑下,鋪漫而上,冷光連綿成一片琉璃光幕,映得人眉眼皆碧。

  我神色不動,只微笑著,一一掠過眼前那些彪悍的鐵騎的面孔。

  一張張年輕的面孔的瞳仁裡,釘入我冰寒無畏的目光。

  比拼氣勢,誰輸給誰?

  貴力赤,當真以為你憑這鐵血之騎,就能壓迫僅僅只有兩人的我們心怯畏戰?

  如果你一個目光的警告就能嚇到沐昕,他如何能夠率領數百騎橫穿大漠,勇闖三軍?

  人生如賭局,生死亦不過一賭,贏者號哭而生,輸者灑然而去,其間是非得失,任誰也不能辨得清楚明白,曾聽聞你殺心如魔,心硬似鐵,可我依然敢賭你,不敢將獨子性命當作兒戲。

  時光如在這一刻停滯,再蜿蜒如蛇而過。

  似一刹,又似一生。

  貴力赤終於緩緩抬起手。

  乞爾吉斯部士兵立即無聲散開,讓出雙人可行的通道。

  我無聲的松了口氣。

  貴力赤退到一邊,他似對於被迫屈服分外不能接受,舉在半空的手,尚自未曾落下,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失神。

  我迎著他的目光走去,沐昕在我身側,俱將人質擋在身前。

  目光無意流轉,斜對面一角面孔,令我突然一怔,輕輕咦了一聲。

  未及思想。

  貴力赤的手突然用力向下一揮。

  指上碩大金剛瑪瑙石戒指在陽光下一閃,帶著彩練般的迷離之光,直瀉而下,如長虹跨越蒼穹,流星飛掠天際,驚散虛幻海市,泛出漫天雲霞,絢爛色彩,翻轉出千萬道迷離眩惑的光,刺痛人眼。

  我心中突生警兆。

  如此刺目的光……

  嗡!

  金弓長顫,筋弦嘶鳴,赤羽重箭,飛射而出!

  我怒喝:「索恩!我要殺了你——」

  再顧不得挾持馬哈木,我飛撲而上。

  而心,尚未撲出時已深涼。

  如此近的距離,如此威猛的一箭,貴力赤碩大金剛戒指反射的強光更是早已擾亂了沐昕的視線。

  他要如何躲過?

  哧。

  極輕微的一聲。

  然後便是一連串的摩擦之聲,好似正以骨骼寸寸擦過石牆的聲音。

  我睜大眼,為目中所見景象,定在當地。

  電光火石的瞬間,沐昕伸手。

  極玄妙極準確的一撈。

  竟反手將那箭撈在掌中。

  然而箭力何止千鈞?箭上所附的強大力量根本非人手可以輕易掌握,那箭被所附真力驅使,如有生命般寸寸前移,攜一往無前的威烈殺氣,勢必要鑽入沐昕眉心!

  一邊是必殺之箭勢,一邊是沐昕單手分心,尚自堅持挾制綽木斯而不能盡全力的對抗!

  箭在快速而艱難的前移,每前進一寸,尾羽便生生刮掉所經之處的掌心肌膚血肉,鮮血淋漓而下,直至現出森森白骨。

  我聽到的聲音,便是箭身與沐昕掌心肌骨摩擦之聲。

  一切不過須臾之間!

  等我撲至,便見那箭竟已完全脫離沐昕掌握,甩脫拉扯之力,終於,釘入沐昕眉心!

  恍惚裡,「奪」的一聲。

  極輕微極輕微的一聲,我想除了我不會有誰能聽見這聲音,卻如黃鐘大呂鳴在耳側,連靈魂也因此激蕩,顫慄不休。

  我渾身一僵,寒意突然如冰水傾瀉,罩了我全身。

  有那麼一瞬間,我竟不敢睜眼。

  這一刻的草原如此安靜,安靜至連遠處天山雪頂漂移萬年的風聲,都好似在這刻突闖進了我的耳,巨大而凜冽,宛如梵音,一聲聲顫人心神。

  刹那星火,生死當前,我終於明白,我是何等的,畏懼失去。

  ……

  突然感覺一隻手,溫柔的拍上了我顫抖的雙肩。

  然後那只手極快的繞過我,一把拉過了我身旁尚自「呆立」在當地的馬哈木。

  我緩緩睜開眼。

  畏懼而期盼,欣喜而忐忑。

  觸目所及,卻正是他關切的眼神。

  那如蒼山之雪,大漠之風,北海之月,天河之輝的深遠眼神,此刻,倒映著紅塵煙火,彼岸繁華,刹那近在眼前。

  我極輕的舒一口長氣,心,沉沉的妥帖下來。

  沐昕若無其事的微笑,將馬哈木向我手裡一推,另一隻完好的手,從始至終,未曾放開綽木斯。

  我呆呆看向他眉心,一點鮮紅如痣,將墜未墜一滴鮮血,越發襯得他容顏冷素如雪,長風冬陽下看來,一點清豔,燦人眼目。

  那箭,為他拼力所抗,終究去勢已衰,雖釘入他眉心,竟只微微破了皮。

  真是萬幸。

  神智複回,我目光一轉,立即冷笑揮劍。

  綽木斯一聲慘呼,左手無名指與食指齊齊掉落,鮮血噴濺。

  我手一揚,兩隻斷指直直扔向貴力赤和索恩。

  他們似也未想到我出手如此狠辣決絕,尚未反應過來,腥血四濺尚自彈動的斷指已經狠狠砸到了他們的臉上。

  索恩下意識的一讓,斷指落在他襟前,他臉色發白,瞪著我。

  貴力赤拈起兒子的手指,也不抹臉上的血,只惡毒的盯著我,我渾然不懼,劍尖下指綽木斯,冷叱道:「貴力赤,索恩,你們再躲躲藏藏玩花樣,我就閹了綽木斯!」

  萬軍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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