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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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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前,與他並立窗前,如刀的冷風立時穿透厚厚衣襟,刺得我心神一爽,言語也越發薄刻:「我倒覺得,娘一生聰明,唯獨在對你的事情上,犯了糊塗,以她的心性才智,怎麼會看上你?」 父親看了看我,也不以為杵,搖頭道:「懷素,你素來也是聰明太過,機關算盡,反而不能明白一些世間最淺顯的道理,感情的事,究其起源,並不以出身,才智,心性,家世為取捨,不過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于某時某地動心了,相知了,便託付了這一生,遇上浮華性子的人,也許會飄萍別寄,可象你娘那般的女子,磐石無轉移才是情理之中之事。」 我默然,半晌喟然道:「逝者已矣,往事難追,是非愛憎,不過是你兩人牽牽扯扯的舊賬,多說也是無謂。」 父親無聲一笑,伸出手,「那麼,拿來吧。」 我退後一步,微有些驚訝的看他,他能知道賀蘭悠取走紫冥神影護衛圖倒是情理之事,但能知道我也參合了這事,知道娘的繡像在我手裡,就令人不安了。 眼瞳一縮,我道:「您……監視我?」 父親是那種做了很陰微的事依然可以坦蕩而言的人,這是我最佩服他的一點,「懷素,不是我監視你,而是整個燕王府,都在監視之下。」 他神情坦然:「多事之秋,大軍環踞,奸細探子無孔不入,如果我連燕王府內發生的事都不能了如指掌,我還爭什麼天下?」 他嘴角噙著抹淡淡的微笑,俯首看我:「比如,你放出的飛鴿,比如,沐昕那一箭。」 我揚揚眉:「哦,你一直在裝傻。」 父親雍容的笑:「不裝傻又能如何?我總不能殺了沐昕,就算不為你,也要考慮西平侯府,沐家是開國重臣,軍中力量極為雄厚,沐昕在這裡,便可換得他們一個中立的態度,若是得罪了沐家,我這艱難竭蹶爭霸之路,不知道又要多出什麼變數。」 我聽得忍不住冷笑:「您倒真的好算計,就不怕哪日沐昕真殺了朱高煦?」 父親深深看我:「你不會讓他那樣做的。」 我目光一閃,父親什麼意思?難道? 父親已是猜出了我的心思:「沐昕和高煦沒有宿仇,所以他出手,定是因為你和高煦之間的過節,我派人調查過,卻沒有明確的回報,不過你的性子我是明白的,你未必喜歡以殺戮解決問題。」 我冷笑,「那是,殺人不過流點血,然後便一了百了,哪抵得過日日挫磨得仇人皮開肉綻求死不能來得痛快。」 沒有明確的回報?只怕就算查出什麼,也沒人敢和他回報,難道要他們對王爺說,你最疼愛的兒子,要強暴你最看重的女兒? 父親神色凝重的看我,「可願告訴我,你和高煦之間,到底怎麼回事?」 我漠然答他:「您就不必問了。」 父親歎一歎:「懷素,我只望你答應我,永不傷害高煦性命。」 我無辜的看他,「父親,你這話真真是奇了,我做什麼要殺我的弟弟?我如果真要殺他,你以為,他能活到去燕安殿擠兌我?」 父親默然,良久長籲一口氣,「懷素,你看似狠辣,其實內心卻軟善,有些事,在你心裡有個界限分寸,你不會任自己越過了那線去,我對你,很放心。」 我怔了怔,只覺得心裡微微酸漲,努力扯了扯嘴角,忍了那情緒波動,想了想,從懷裡取出那繡像,勉強笑道:「完璧歸趙。」 父親接過,用指尖極輕的摩挲了下那已有些發黃暗淡的緞面,微微出了會神,才珍重的放進懷裡,他眼底,淡淡的唏噓之色,卻瞬間淹沒在,深沉無緒的波光中。 我別轉眼,岔開話題:「紫冥宮的東西,如何會在你處?」 父親搖搖頭,轉身下閣,「懷素,現在還不是和你說這些的時候,你也莫問了。」 他走了幾步,在第一道階梯前停住,似是猶豫了下,才道:「懷素,我希望你少和賀蘭悠打交道,這人雖人才出眾,但心思難測,詭詐機巧,翻覆多變,你雖聰明,但只怕……何況你還是個女孩子……」 我臉一紅,已經明白父親的意思,頓了一頓,道:「我已與此人恩斷義絕,形同陌路,父親儘管放心便是。」 父親沒有表情的一笑,道:「有你這句話,自是最好不過。」頓了頓,他忽然想起了什麼,道:「年關將近,也該把你姐妹們接回來了,縱然戰事未息,一家人也當好好聚上一回。」 我一怔,才想起如今已進臘月,突然想起即將到來的屬於某人的某個日子,想起童年時那個日子的熱鬧,不由微帶悵惘和懷念的,微微一笑。 第一百章 回首向來蕭瑟處(四) 回到流碧軒,卻見桌上一封信箋,卻是近邪留給我的,說他有事要回山莊一趟,要我善自珍攝云云。 我心道這樣也好,我這個師傅,因身受外公活命之恩,又與母親親厚,說起來與外公是師徒之份,其實一向視外公為恩主,名義上是我師父,行的卻是護衛之職,倒令我一直耿耿,總覺得委屈虧欠了他,這燕王府,何嘗於他不是傷心之地?走了也好。 接下來的日子倒也勉強算得上清淨,李景隆龜縮德州不出,南軍不習慣北地的嚴寒氣候,必不會選在這季節出兵,戰事進入膠著期,父親便命人將避在城外秘密別業的另幾個女兒都一起接了回來——畢竟,年關將近了。 年關將近,雖是戰爭時期,但父親為討吉利,還是讓王府一應準備著,所有人都忙碌起來,倒顯得我無所事事,終日便和沐昕去操練不死營。 近日我讓楊熙將隊伍拉到山中,開始訓練那五百精兵設伏,暗殺,陷阱,圍抄之技,我這五百人,光戰陣武技出眾還滿足不了我的胃口,在我的設想裡,這五百人,必得技擊,隱匿,情報,伏殺樣樣精通才好。 偏我又是個懶人,動動腦子可以,親力親為卻敬謝不敏,楊熙自然頗為辛苦,他秉承我的意思,與士兵同吃同住同操練,我和沐昕來了,便時常在他那小小帳篷裡縱論兵法時事,他的帳篷陳設簡素整齊,只較尋常士兵多掛了副圖,繪碧水清波,蓮葉田田,弄篙女劃輕舟而來,分花撥葉,姿態曼妙,雖不辨面目,然無限風華,底下一行小字「弄篙莫濺水,畏濕紅蓮衣。」畫簡約清致,字峭拔有神,我很是喜歡,曾指著那畫對楊熙取笑:「可是閣下私慕之女子,假託了這採蓮人?」 楊熙呐呐,漲紅了臉不能言語,還是沐昕為他解圍,笑道:「懷素你好生淘氣,採蓮圖誰沒繪過一兩副,你書房裡不也有,偏到了楊兄這,便落得被你取笑。」 我一笑住口,想起沐昕也是喜蓮,善畫蓮,昔年西平侯府聽風水榭,一逢花季,沐昕總是常日呆在那兒,拖也拖不走。 楊熙卻是個薄面皮,第二日我們再去,那畫卻已不見了。 不過這般坐談書畫的時間很少,畢竟當務之急,是著緊練出屬於我的強軍,我的五百人,我要將之用成五千之力,方能于這滿是敵意王府,和亂世爭戰中,護我及我在乎的人們周全。 偶爾我和沐昕自城西不死營的駐地巡視回來,經過街市,便見經過一場聲勢浩大的圍城戰的北平,在這一年將末的日子裡,雖然不抵往年的繁華氣象,卻也漸漸恢復了幾分熱鬧勁來,陸續有人擺開了爆竹燈籠,各式玩意的攤子,街上三三兩兩的人群,帶著喜色穿梭,每每看見這場景,沐昕便和我道,百姓本來就是很堅韌很懂得生存的群體,只要有一分的安寧,就能掙扎出十分的勁頭來,反倒是身居高位者,時時凜凜惕惕,十分的安寧,也能折騰出九分的惶恐,真真是無奈。 我便笑問他,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當是男兒之志,如何他就能不動凡心? 沐昕笑,非不能也,實不願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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