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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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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賀蘭悠身側的鄭百戶,吭也不吭,已經糊裡糊塗丟了性命。 「啊!」 崔總旗嘶啞的驚呼起來,身子一軟,跌坐在地上。 「你說,」賀蘭悠輕輕撫摸滴血的刀鋒,動作輕柔細緻仿佛那是美人的柔荑,豔紅的血沾上他潔白的手指,他笑吟吟的在崔百戶臉上一抹,「如果我令人將這具屍體,悄悄放到德州大營裡去,你會有什麼下場?」 「哦,」他懶洋洋補充:「自然連帶著屍體上的刀。」 「你——」崔總旗嘶聲欲裂:「你這奸佞小人,無恥匹夫——我和你拼了!!!」 他勉力掙扎著要爬起身來。 賀蘭悠根本不看他,只是惋惜的撐著腮,望著地面,「與上司爭功殺人致死?或者因妒生恨,暗殺同僚?或者辦差不力畏懼被責,乾脆殺人滅口?嗯,哪條更適合你,讓你死得更痛快呢?」 他皺著長長的眉,似是萬分為難。 我歎息著,背過身,將憤怒大呼的崔總旗搖搖晃晃撲向賀蘭悠的身影丟在背後。 「啊!」 眼角覷到那瘦小漢子沖到一半,突然渾身一個抽搐,啪的栽倒在地,悶聲連滾了兩滾,慘絕人寰的呼聲隨之響起。 我霍然轉身,急步走到崔總旗面前,見他滾倒在地,滿面漲紅,神色痛苦,臉部肌肉抽搐成猙獰的線條,捂緊胸口,喉嚨裡發出忍痛的呵呵聲,不由驚怒道:「你怎麼他了?殺人不過頭點地,何必這麼折磨人?」 賀蘭悠伸袖一拂,點了他穴道,抬頭看我一眼,神情無辜,甚至有些微的哭笑不得,「郡主,他這樣,好像是拜你所賜,你責我作甚?」 我?? 突然想起賀蘭悠先前的話,「……必定要折陽壽二十年,且每月至施針時刻必痛不欲生……」怔怔問道:「這是……施五針激魂的後果?」 「然也。」 我怒哼一聲,轉過頭去,轉身一刹那,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有什麼念頭飛快掠過,然而快得令我抓不住,想了又想,仍然不得要領,只得轉移話題:「你一定要他幹什麼?」 賀蘭悠和幾個手下對視一眼,避開我的目光:「他對我很有用,所以我勢在必得。」 我沉吟道:「都掌蠻人……都掌蠻人,你一定要這個民族的人做什麼?懸崖上的民族……你在打什麼主意?」 賀蘭悠垂下眼:「郡主,你是很聰明,不過我奉勸你,人還是不要太過聰明的好。」 我冷笑道:「難不成你還要威脅我?」瞥他一眼,大步走開,「我沒興趣!少教主!」 走開那一刹,正看見那豔色女子急急向賀蘭悠走去,無意中眼光一掠,又見賀蘭悠肩部衣服因為頸上血跡流下,在白色深衣上洇開一片淺淡暈紅,微微覺得有些怪異,卻也沒有多想,自顧走開。 賀蘭悠卻也沒有起身,只靜靜坐著。 我走到沐昕身邊,見他已和幾個家將將官兵們圍攏一處,便令家將們堵住耳朵,躍上樹梢,取出玉笛。 一曲《天魔懾魂曲》。 正是當年初見賀蘭悠,強討惡要學來的紫冥武功。 吹奏前,我遠遠的百感交集的看了賀蘭悠一眼,他背對我,身子懶散的依靠在那女子身上,長衣逶迤一地,烏亮長髮垂落那女子香肩,倒真真是很美的一副場景。 我轉開眼,凝定心神,舉笛就唇。 初起平平,漸至倜儻之聲,風吹繞鐘山,萬壑皆龍吟,激越闊朗,境大氣遠,如萬軍行于道路,鐵甲齊整,關山可渡……忽轉悲涼淒切,夜聲嗚咽,飛鳥繞林,寒月冷光,如離鄉萬里,征戰塞外,故園迢迢,雪滿弓刀……突轉殺伐之聲,錚錚宗宗,淩厲之氣破空而來,滿溢血腥殺戮氣息,隱隱哭號喊殺之聲,如血戰之場,大軍將敗,刀矢如林,血流漂杵,轉瞬破陣之舞…… 笛聲繞尾三旋,緩緩而絕,我按指於笛,自樹梢俯看林中官兵,他們平靜躺臥,然而面容神情激烈,身側手掌緊握成拳,於懵懂睡夢中,已經歷了一場出征,對陣,兵敗的軍旅三部曲。 這些借音韻自內心深處虛化而成的記憶,乘虛而入他們此刻最為空蕩軟弱的心神,牢牢而不為己所知的盤踞在他們內心深處,只待合適時機,合適場景,再被有心人,對景喚醒。 以山莊的迷心散配合紫冥教天魔懾魂曲,有迷神,移心,攝魂,轉魄功效,這是當年,我和賀蘭悠遊歷江湖中無意發現的,曾和沐昕說過,是以他倉促間想出了此計,不過拿來施用人身,卻還是首次。 如今看來,效果良好。 明日,這些官兵會在林中茫然醒來,失去晚間一切記憶,只記得自己追丟了人,於是悻悻然打道回營,然後一切如常,再在數月後或更久,某次聆聽一些奇異而熟悉的音樂時,突然瘋狂作亂,心神昏迷,行出種種違背常理之事。 軍隊最重要的是軍心與穩定,最忌炸營哄亂,這百來號人如此放歸,不啻於在德州大營,埋下一個無比碩大的手雷。 想到那可能的後果,我眼中微掠一絲憐憫,然而轉瞬被堅冷的神色所覆蓋,沙場無情,不過是你死我活,為敵人思慮太多,等於變相謀殺自己。 輕籲一口氣,我仰頭,看向明月,對坐在我身側的沐昕道:「沐昕,今夜月色真好。」 沐昕也微微仰頭,他優美的下頜仰出動人的弧度,月光下看來清貴絕倫:「又是月圓之夜……」 我突然僵住。 月圓之夜……千紫那意味悠長的月圓之歎息……她望向賀蘭悠的關切目光……她的不平與微微憤懣……月圓之夜五針激魂的崔正奇的慘狀……當初月圓之夜,賀蘭悠胸前飛射出的九枚紫色長針…… 還有……始終沒有坐起來的賀蘭悠……深衣上明顯淡去的血跡……那是因為深衣已被汗水浸濕,所以洇開了血跡…… 賀蘭悠! 霍地立起,我掠下樹,直向賀蘭悠的方向掠去。 他正就著那女子的扶持,緩緩站起,臉色煞白,連唇也無血色,寒冬天氣,衣服裡外盡濕,半個身子,輕弱如柳,無力的靠在她身上。 虧得他一直忍著。 看見我過來,他勉強睜眼笑笑,「事兒完了?」 我咬著嘴唇,不知從何說起,半晌道:「你……為何不說?」 至此方有些明白他今晚的莫名的怒氣,堅韌隱忍裡的難以自控的脫逸放縱,甚至挑釁沐昕的奇異行徑,不由暗怒自己,素來自負聰明,如今卻可這般遲鈍了。 賀蘭悠垂下眼,「不過每月一夜苦楚,等我拿到……也就沒事了」。 他中間幾個字說得含混,我疑惑的瞅了瞅他,卻見他已掉開目光,輕輕道:「我回王府……」 我詫道:「父親一定知道是你偷了他書房物事,你還要回去……」 賀蘭悠倦怠的笑笑,「我和你父有約定,各取所需,互助互益,此事他瞞著我已是愧對盟友,怎好再向我問罪?那豈不是招認他欺瞞我在先?以你父之心機,定然會吃了這啞巴虧,裝不知道。」 我苦笑著看了看他,心想這對盟友還都真不是東西,只不過一個卑鄙得欲蓋彌彰,一個卑鄙的光明正大而已。 看著他勉力支撐卻已實在不支的模樣,心中百味雜陳,當下轉身道:「你先走罷,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去。」 聽得身後一歎,風聲微掠,再轉身,便見那女子扶持著他,遠遠掠出我視線。 月漸西沉,而天邊,姍姍來遲一線明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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