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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不待他答話,我展開紙卷,「先讀一段話給你聽。」

  「昔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時眾皆默然,唯迦葉尊者破顏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盤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今吾氣走周天,心傳秘法,神通六識,指成拈花,世間萬物,無有不破,以指為目,戳點河山,一指破開混沌勢,笑我眾生皆默然!」

  讀完,我微笑抬頭,看向抿緊嘴神色無波的賀蘭悠,「少教主,對這段話,你應該很驚訝震動才對啊,久已散落的父親親筆,任何人聽見,都應該震撼不已才對,你為什麼不奇怪?」

  微笑盯著他眼睛:「難道,你早已知道?」

  賀蘭悠默然,半晌輕輕道:「懷素,你——」

  我不理他,繼續展開第二個紙卷,「俱無山莊收藏著一本無名秘訣,剛才我讀的那段話,便寫在秘訣中間,而那秘訣,是你紫冥宮因令尊失蹤而隨之遺失的絕世重寶,不破拈花指決的下部!」

  我展開第三個紙卷,「三年前,賀蘭秀川練功走火入魔,月圓之夜前後,會無故散功。」

  第四個紙卷,「聽說那上部指訣原也是失蹤的,後來先教主的親信獻上給了賀蘭秀川,不過這個親信,三年前暴斃。」

  第四個紙卷,「半年前,大同府城郊,一場暗殺,數十人圍攻一個人,那人傷人逃脫,可是奇怪的是,受傷的人,事後全部莫名其妙死去。」

  第五個紙卷,「也是在半年前,賀蘭秀川突然對紫冥宮大清洗,並派出手下四散江湖,動機為何,不清楚。」

  第六個紙卷,「紫冥宮屬下,有一支極其隱蔽的力量,稱為鷲騎,那些騎士,自幼鷲出生便予以捕捉飼養,自幼訓練,同住同食,那些鷲,遠能高空偵察,近能搏擊作戰,是歷代教主手中最為隱秘的力量,而這一代的鷲騎,卻非賀蘭秀川掌握。」

  賀蘭悠霍然動容,「你如何得知鷲騎?」

  「不用問我如何得知,我覺得你應該對如何把這些消息串成故事比較感興趣。」我冷笑著,將紙卷在掌心團成一團,略一用力,將之化為齏粉。

  「早在我知道你投靠父親時,我就想,父親有什麼能讓你覺得值得投靠?財?勢?紫冥宮不缺錢,紫冥宮的江湖地位亦是武林君王,你實在沒有必要,投靠一個被皇帝視為眼中釘,處於風雨飄搖局勢中的藩王。」

  「你是為了俱無山莊裡的秘訣。」

  「你不知從什麼渠道,知道了山莊藏有那半部秘訣,你應該已經去過山莊,但你無法進入山莊周圍,後來你知道父親和山莊的關係,你便投靠了他,由他偷偷帶你上山。」

  「結果你還是沒能得手,近邪的武功高得出乎你想像,你下山時遇到我,應父親要求和我同行。順勢,你也想和我熟悉些,以後去山莊也許更有機會。」

  「父親要你殺近邪,恰在此時賀蘭秀川好像察覺鷲騎的秘密,四處查探,為了避免鷲騎被發現,也為了分散賀蘭秀川注意,你靈機一動,哦,或者早有預謀,你伏而不殺近邪,事後將圍攻近邪的人全部滅口,騙我父親說,都是近邪殺的。」

  「然後,你算准我會為師傅去紫冥宮求醫,你利用鷲的高空偵查能力,一路遠遠追綴我們,在西寧衛,你故意要畢方在我們眼前顯出身形,引得我們懷疑,然後劫走近邪,讓軒轅無做出為他解毒的姿態,其實我們無論什麼時候追到,軒轅無都不會給他完全解毒,紫冥宮你是一定要我們去的。」

  「你心思縝密,處處預留先機,你耗費這一周折,也不過是為了我心有歉意,一時疑不到你頭上,即使事情暴露,我也會因為你曾經的好意而放棄追索。」

  「在紫冥宮,你及時出現,是怕我們落入賀蘭秀川手裡,阻攔了你的計劃,你算准了時間,要利用我們的到來,趁賀蘭秀川三日散功的時機,再逼他一逼。」

  「而據調查,賀蘭秀川之所以會散功,走火入魔未必是真,擅自練失去下部的不破拈花秘訣導致真氣走岔才是真,當然,有人推波助瀾也功不可沒,比如,獻上指訣卻又暴斃的功臣,比如,那個指使他獻上指訣的人。」

  「這散功期不同尋常,若妄動真氣,後患無窮。」

  「你是怎麼逼得賀蘭秀川不顧散功後患,無論如何也要搶先出手的?「我微笑,目光與心卻凍結如冰:「你是以我為餌,對嗎?」

  「你巧妙的讓賀蘭秀川知道,他念念不忘的秘訣,我可能知道下落,所以他拼著去了半條命,也要留下我。」

  「而你知道我從山莊出來,手中定有法寶,你想要的,是我們兩敗俱傷。」

  「賀蘭秀川人道奸狡,其實他和你比起來,相差不可以以道裡計,最起碼他自恃身份,個性又極驕傲,不肯為了外物折節並違背自己的原則,所以他中了我的毒,也就放過了我,不屑于再傾全宮之力強留我。」

  懶懶向秋香色錦袱上一靠,我仰頭看賀蘭悠,這個絕世風華的男子,任何時候都溫柔優雅如玉如水的男子,他的心,卻不是玉般潤潔水般柔和,而是深沉叵測,暗潮洶湧的海,變幻流動,步步驚心。

  「賀蘭悠,後面說的這幾句,都是我的猜測,你可以不承認。」

  然而我用神情明明白白告訴他,我已經知道了你,你不承認,也是沒有用的。

  不止如此,我還要用言語,再鑄一把淩厲至寒光暗閃的刀,向他,出刀。

  你傷害我,我回敬你。

  「你是不是很失望?」我嘴角噙一抹煞氣十足的笑,逼視著他始終明媚如春的眼睛,說出的話如此鋒利,卻搶先割痛了我自己,「失望我沒被賀蘭秀川宰了,報了你的仇?」

  賀蘭悠終於微微一震,抬眼看我,那一瞬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目色裡竟隱隱有痛苦之色,「懷素……」

  我站起身,黑色雙綾掐金菡萏紋的寬大廣袖卷起冷冽的風,帶得燭火顫抖欲滅,搖動的光影映在賀蘭悠明麗的眉目上,打上明明暗暗的陰影,令他看來,遙遠而冷,仿如與我,不似同一紅塵中人。

  「賀蘭悠,令尊死得神秘,臨終前身攜的指訣下半部又落在俱無山莊主人之手,而山莊又那般神秘勢大——你這麼聰明,自然想得到,令尊一定是被人見寶起意,奪寶殺人了,對不對?」

  「嗯,如此看來,我是你仇人之後呢,你再怎麼對我,都是有理的,正確的,符合大義的,哪有人身負深仇卻放過仇人?」

  我一連聲的冷笑著,一聲比一聲盈滿悵恨無奈,「賀蘭悠,再說個故事給你聽。」

  「十五年前,有個老人外出采藥,在終南山一處行人罕至的山谷裡,發現了一個中年人,這個人當時在一個山洞裡練功,老人見到他時,他正運功到緊要關頭,老人見他功法奇異,不敢打擾,便退到一邊給他護法。」

  轉過身,向黝黑天穹,我不去看賀蘭悠突然大變的神色,只專心而悲哀的,說我的故事。

  「眼看那人神功將成,老人正在高興,突然洞外傳來哨聲,然後迅速被人包圍,來人黑衣蒙面,行動快捷如風,老人當然立即阻攔,那些人卻不戀戰,一觸既退,突然又消失個乾淨。」

  「老人心覺不對,趕緊回到洞內,果見那人已倒地,老人一直守在洞口,也不知道那人是怎麼中了道的,眼看那人在要緊關頭被打斷,氣血反湧生機將斷,不禁可惜。」

  「那人自知無幸,便從懷裡取出一本無字的書冊,要贈給老人,老人心知這東西必是重寶,堅辭不要,那人卻笑道:『拿著罷,我到這一刻才明白,武學一道永無止境,於此過於偏執妄念,也是入魔。」

  「老人只好收下,便問他身世來歷,說要為他尋到後人將書冊交托,那人卻搖搖頭,道,我一生癡迷武學,所誤良多,臨到將死,才悟到為這區區俗世境界尊榮,丟棄了許多更可寶貴的東西,但望我的後人,永遠不要步我後塵,被絕世武學所迷,誤墮迷障,只需做個簡單快樂的人,珍惜他應珍惜的一切,不要象我這樣臨死方覺得負人良多才好。」

  我注目著地面,被燭火映照的,那個纖長的影子,微微顫抖的身姿,只覺得內心悲涼,無有甚於此刻。

  那人說完這些話,便推開老人,跌跌撞撞出了洞,仰天大笑道:「由來英雄只等閒,何年劫火剩殘灰,往事流水今去也,回看碧血滿龍堆!」

  大呼三聲:「罷!罷!罷!」就此遠去。

  我仰起頭,遙望天際明月,看那浮雲遊移如絲,遙想十五年前的一個相似的冬夜,那個英雄末路的絕世男子,帶著末世的感悟,解脫的快然,未了的牽掛,卻一身瀟灑,獨自傲然長笑赴死的英風豪氣,不由,淚下潸然。

  賀蘭笑川若在天有靈,可願見到今日,他的兒子,因為他的生死之迷,導致偏執的惡念,誤認仇人,直至造成如今深切而至無法挽回的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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