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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第四十八章 等閒變卻故人心(二)

  那少年卻和那中年男子不同,根本不看我們,對我的疑問毫無所覺般冷冷道:「你殺了我的三蝠。」

  我又呆了呆,頓時大感頭疼,今晚遇上的人都是怎麼了,為什麼說話都像是從雲裡霧裡來的?

  沐昕神色裡也有些無奈,但他卻比我多些耐心,上前兩步,和聲道:「閣下是指那只被刺死的蝙蝠?」

  少年抿著唇,點點頭。

  沐昕淡淡道:「你的蝙蝠無故傷人,我等自然要奮起反擊,難不成站那裡,等你的蝙蝠來吸血?」

  我忍不住微微一笑,看那少年果然被這簡單的話問住,露出一絲茫然之色,一時只覺得這孩子心思純稚,毫無機巧,倒也很有意思,敵意頓時消去些許。

  他愣了半晌,卻突然想起了什麼,亢聲回了一句:「我那蝙蝠,是為尊者護法來著!尊者幫你的人治傷,你卻傷了我的蝙蝠!」

  我一驚,這少年雖然詞不達意,意思跳躍,但我隱約聽懂了些他的意思……尊者?這個中年男子?為近邪治傷,這些蝙蝠阻人進入樹林,是為了替他們護法?

  冷汗頓時冒了出來……難道我真是做了人家口中的蠢材?

  只是,幫近邪治傷自是好意,為何要這般鬼鬼祟祟?更何況,近邪的傷勢也並無好轉啊?

  心裡思索,沐昕卻已把我所思的疑問問了出來。

  那少年目色裡有隱約的委屈,大聲答道:「不能有人打擾的!你們打斷了,前功盡棄!」

  這回連沐昕也說不出話了。

  我想了想,將披風給兀自入定的近邪披上,站起身來,對那尚自在地上酣然高臥的中年人深施一禮:「懷素多謝閣下援助之恩,只是令友不能說得很明白,還請閣下將來龍去脈一一相告,懷素自認恩怨分明,若真錯怪閣下,自得賠罪,但不明不白的恩惠,懷素卻也不敢受的。」

  鼾聲戛然而止。

  那男子緩緩張開眼,看了我一眼,半晌,淡淡笑道:「你倒確實精明得很,蒙混不過去的。」

  半撐著肘起身,他懶懶道:「好罷,不欠便不欠,我們不過受人之托,前來解決一件事,說到底,那個托我們的人,是你師傅受傷的始作俑者,我們幫他還債,也不算施恩於你。」

  我一顫,心上似有沸水澆過,所經之處,立即被燙出疼痛的疤痕。

  猶自抱持著最後一絲希望,顫聲問:「傷我師傅的,到底是誰?」

  那中年人向近邪看了一眼,目中微有贊色:「你師傅果真愛護你得很,大體是怕你傷心,竟什麼也沒有說。」

  我一顫,退後一步,又一步。

  果然是他!

  一直畏懼的事情一旦變成現實,我卻發現我已不知如何應對。

  咽喉灼熱而疼痛,如被火線猛烈拉過,裂出絲絲血痕。

  良久之後,我終於努力的開口,掩飾著聲音的暗啞:「為何如此?」

  是的,為何如此?賀蘭悠,為何傷我師傅?又為何前來解救?更為何不親自現身?

  難道,你已不敢見我?

  那中年人以肘支頰,目光遙遠的看著樹梢頭的月:「我帶了畢方來,引出你師傅,想迷昏了他悄悄幫他解毒,這解毒功法,需兩人合作一氣呵成,一旦中斷,便前功盡棄,所以畢方以吸血蝠守護在林內,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你們這麼快便找了來,驚動蝙蝠,又殺了三兒,畢方心神一亂,功虧一簣。」

  他言辭簡練,將事情說得清楚,我聽著那些乾脆的字眼從他口中一句句冒出,只覺得心裡一層涼過一層,懊悔,痛恨,悲傷,憤怒,各種複雜的情緒交織一起,直如帶刺的亂麻,狠狠絞亂心神。

  許是我的眼神太過寥落,那男子竟似是明白了我難以出口的千言萬語,他突然歎息一聲,悵然道:「你還想知道什麼?」

  我咬著唇,沉默不語。

  良久,他輕輕一笑,語聲低沉仿如自語:「真是個倔強的女子……」一層淡淡的無奈之色浮上他的眉宇:「賀蘭悠要我和你說,請原諒。」

  我只覺得心裡轟的一聲,直覺努力維持的心防便要崩潰,這短短一句話,如刀割在我肺腑,痛徹肝腸,我仰起頭,睜大眼,用力逼回淚水,冷冷道:「傷我師如傷我父母,此乃深仇,豈是一句輕描淡寫的原諒,可以打發?」

  每個字我自齒縫迸出,力度似可咬碎牙齒,痛的卻是我五臟六腑。

  我是如此決絕冷漠,對他,也是對我自己。

  從馬車底鑽出的少年,千里追隨的相伴,星空下初許的誓言,湘王宮前的寸心託付。

  我一直以為我很幸運,遇上那個人,醉在他溫柔羞澀的眼神裡,即使明知那溫柔羞澀未必是真,然而願意幸福的去相信,他對我的一切,當是真。

  卻不曾發現,他醉人的溫柔裡,依舊橫亙著無限的隔膜與遙遠。

  他,其實從不曾愛過我,那些眼波交流,暗自心喜,月下並騎,生死與共,於他,不過是他一生中無數華麗大戲中最普通的一折。

  只有我傻,今日才明白,原來我最初的愛戀,早已焚滅于湘王宮前的熊熊大火,屍骨無存。

  只那一瞬變換的星霜,流年便已如白駒過隙馳遠。

  我深深吸氣,吸去滿腹的悲酸,逼毒般壓在心深處,再緩緩呼氣,呼出一個清淡的笑容。

  娘說,要活得勇敢,那就得先過了自己那一關。

  指甲陷進手心,我的聲音依舊平穩:「我能不能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那中年人一直凝視著我的動靜,此時卻偏偏轉頭不看我,仰頭望月,突然長吟道:「莫思身外無窮事,且盡生前有限杯,可惜這莽莽濁世,哪容得人所欲隨心?」

  我好容易抑下的悵恨被這句話引得又複一酸。

  他卻已低下頭來,慢吞吞道:「賀蘭悠什麼也不打算對你說,可我卻要多說一句,姑娘,人皆有不得已處。」

  我震了震,抬眼看他,他卻不肯再說下去,出神半晌,他又道:「賀蘭悠請我中途前來解毒,是希望你不要去大紫明宮。」

  長聲一歎,他緩緩站起,淡淡道:「只是他要失望了,你現在,不去也不成了。」

  我抿緊唇,緊緊盯著近邪的雪色長髮,只覺得心裡一片茫然空漠,蒼冷如雪。

  他卻還是不看我:「你師傅的解毒的時候被中途打斷,好容易凝聚的毒力四散,現在看起來脈象好像強勁了些,其實中毒已深,不過一月之期。」

  我倒吸一口涼氣,隨即冷笑:「紫冥宮我是一定要去的,他怕見我是嗎?還好,我不怕。」

  中年人霍然轉身,凝視著我,他目中似有不忍之意,還有絲淡淡的猶豫徘徊,似是有什麼話要說,幾番欲言又止,然而他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長長的歎息了聲。

  那歎息如此蒼涼,終於喚出了我的淚。

  第四十九章 等閒變卻故人心(三)

  中年人很快帶著那少年離開了,臨走前,那少年特特去林中尋了那死去的蝙蝠「三兒」的屍體來,小心的放入自己的背囊,絲毫不嫌棄血污淋漓,其餘的蝙蝠似有靈性般圍著背囊低低哀鳴,我微有歉意的看著他神色沉肅的輕撫背囊,仿佛那蝙蝠不是已死去,而是在其中靜靜沉睡,這個爛漫簡單少年眉宇間的寧靜與純粹令我恍惚,想起自己,自從娘死後,從未有一日,獲得過這般與世無涉的寧和。

  近邪在他們走後便幽幽醒轉,他依然一言不發,只是看向我的目光令我越發心中酸澀,我突然覺得很累,不想再作任何努力,去掩飾內心的疲倦,想撲到師傅懷裡狠狠哭一場,然後,忘記。

  然而轉首時我看見沐昕的關切和方崎的懵懂,最終只能選擇維持若無其事的表情。

  這一路便這樣沉默的過了,我依然微笑,卻懶得對世間諸事開口品評,這紅塵萬象種種,縱經營得花滿樓翠離披,卻多半鏡花水月一夢成空,最終,不過一笑而過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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