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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第二十五章 不是人間富貴花(二)

  然而還未等得我出手,白影一閃,猶如電光升起,騰身一轉間,飛腿踢彈,那兵丁立即呼號著捧著臉跌了開去,那影子也不停留,半空中一個轉折,已到了我身側,扶住我的肩,急聲道:「懷素,撞到哪裡了?沒事麼?」

  我緩緩一笑:「沒事,不過很快他們要有事了。」

  沐昕慣來清澈憂鬱的眼底多了絲焦灼與擔憂,先仔細的將我打量了一番,又看看那轎欄實在傷我不得,才放下心來,定了一定,漸漸回復了淡漠清冷之色,眉宇間似罩了層寒霜,冷冷道:「我本來看在高燧面子上,想著不必鬧大,隨他們回了府自有交代,不曾想這些人如此驕狂,既然如此,便幫著高燧教訓教訓奴才罷了。」

  我微微一笑,負手而立,揍吧,狠狠的揍吧,我很閑,一點也不介意動動筋骨逗逗惡奴。

  剛才被打的兵丁早已從地上爬起來,捂著左臉,掉落了幾顆牙齒,滿嘴鮮血的大呼:「兀那小子又打人啦,兄弟們給我上,來頓狠的,叫他們知道燕王府的厲害。」邊呼邊跌跌爬爬沖上來。

  我不待他近前,突然上前一步,長袍一掀一腳踹出,正中他右臉,踹得他再次呼號著捂著右臉跌了出去,半空中鮮血與牙齒齊飛,慘呼與骨裂同響,正正砸進了蜂擁而上的兵丁隊伍,立時驚呼亂叫,滾作一團。

  那人殺豬般的慘叫聲裡,我負手如前,淡淡冷笑:「號稱帶甲十萬,革車八千,以驍勇善戰聞名天下的燕王府,教出來的竟全是這樣的窩囊廢?」

  「燕王府的人是不是窩囊廢,你先試過了本王才知道!」

  聲到人到,伴隨著猛烈罡風,拳影重重裡隱現慘白利光,寒鋒冷冷,直向我心口抓來!

  「敢動我的人,掃我的面子,叫你死一萬次!」

  暴戾喝聲裡,我雙眉一挑,怒氣陡生,這人內力不弱,掌套鋼爪,出手剛猛毫不容情,招數直沖要害,不過區區瑣碎紛爭,略略掃了些面子,竟如此狠辣至草菅人命,心性狠毒可見一斑!手腕一翻,銀絲雪光閃現,電射逼向他瞪大的雙目之間,而身側,沐昕冷笑卻已淡淡響起,袍袖一卷,白玉似的手掌已搶先輕輕迎上。

  「轟!」

  沉悶聲響裡,那偷襲者一個跟鬥倒仰翻身,輕巧如燕般利落的翻出丈外,落地時卻微一踉蹌,抱住右拳的拳套,惡狠狠抬頭,陰鷙的雙眼緊緊盯著沐昕,而我眼尖,已經看見沐昕不知用什麼辦法,將那人右拳五指鋼爪都折斷了。

  我看著那少年因為憤怒有些扭曲卻依然英俊,並且有些眼熟的臉,微微詫異,剛才聽他自稱本王,難道是燕王本人來了?可是不對啊,燕王今年應有四十許了吧,怎麼是個十幾歲的少年?

  那少年眉目間滿是驕矜之氣,冷冷盯著沐昕,輕哼一聲,刷的扒下已經廢掉的鋼套,往地上一扔,喝道:「你們傷了我的護衛,還毀我飛鷹爪,我要你們碎屍萬段!」探手入懷便要取什麼東西。

  眼見眾人都是神色一緊,我心底一驚,直覺那不是善物,跨前一步,正要銀絲出手阻止那小子,卻聽得一聲熟悉的冷斥:

  「住手!」

  我怔了怔,緩緩回頭。

  聽見自己的聲音和那少年少女的微含凜懼的聲音同時響起。

  「父親!」

  「父王!」

  第二十六章 不是人間富貴花(三)

  我在眾人的簇擁下,騎在父親命人牽過的一匹四蹄踏雪上晃晃悠悠往燕王府走,那滿嘴牙齒掉光的兵丁慘白血紅地給我執蹬,而那囂張的太監正苦著臉給我牽馬,滿隊的家丁兵士噤若寒蟬,縮著脖子閃著眼光偷偷看我,不明白怎麼剛才這個差點被下了王府重獄的小子,忽然搖身一變成了王爺的女兒。

  說實在的我也不明白。

  即使是剛才那聲父親出口,然後那群人突然就矮了下去,矮在了父親和我的面前,直到那死太監跪爬過來抱住我的腿涕淚橫流的求饒,然後被父親大怒之下一腳踢開,我都混混沌沌的有點迷糊。

  父親驚喜的臉還是很清楚的,因為離得太近,我連他眉梢的一根發銀光的眉毛和嘴角的一顆淺淺的斑點都看得清楚,自然也漏不掉他那激動的表情:「懷素,你終於來了!爹爹盼了你好久!」

  我痛苦的捂住胸口,很想一拳問候下這張雍容高貴的俊臉,噩夢成真啊,我的父親,那個因娶妻而負了娘的父親,是當今燕王殿下,當年貴為皇子,如今貴為皇叔。

  那麼,我想不出這天下還有什麼無奈能讓他拋情絕戀?

  死了我最後為他辯解為他找因由的心。

  他不是常人,不會因為生計家世被迫拋妻棄子。

  燕王府不會養不起一對隻喜歡吃蔬菜的母女。

  那麼,男人,尤其是身處高位的男人,所有的欺瞞與絕情,多半是為了更野心和目標和更高的位置。

  想到此處我看了看父親,他端肅而嚴正,高貴如神祗,眉宇間八風不動,十足十賢王模樣。

  突然想起在荊州府聽見的那個夢傳玉圭,神人示鼎的傳言。

  忍不住從鼻間發出一聲輕輕的嗤笑。

  笑得為我牽馬的死太監渾身一抖。

  沐昕聽見我的笑,心知肚明的轉頭看我,目光裡有撫慰與瞭解,我心中一軟,知道這聰明的少年,已經猜出了這身世恩怨來龍去脈,只是旁觀者清,當局者卻多半是迷惘的。

  感覺到奇異的不友好目光,我轉頭看去,那少年滿面陰狠的打量我,哦,朱高煦,高陽郡王,我父親的第二子,我的弟弟。

  身邊的涼轎被人輕輕掀開轎簾,有人從簾縫裡悄悄看我,這位目光比較溫和些,我垂睫一笑,朱熙音,常甯郡主,父親的幼女,我的妹妹。

  再加上我那尚未謀面的大娘徐王妃和其他兄弟姐妹,倒真是高堂俱在,弟妹雙全。

  可惜終究是學不來兄友弟恭,和樂融融,因為這是別人的家庭,不是我的。

  父親卻是喜悅的,然而喜悅裡隱有淡淡焦慮之色,似有困擾之事糾纏,雖然笑紋舒展,眉卻不自覺的緊緊皺著。

  難不成是擔心那位開國第一功臣之後,以賢淑貞靜著名的徐王妃刁難我?他有這麼好心?

  沐昕純淨的眼神輕輕掠過我,擔憂之色隱隱浮現,他也未曾想到我是燕王之女,也許在為我即將面臨的局面憂心,我對他微微一笑,示意放心,劉懷素從不曾畏懼什麼來,想見便見,不想見便不見,去留由我不由人,也許硬拉確實未必肯來,但到了門口卻跑掉,豈不是大大的示弱?

  這可不是我的風格。

  過蕭牆,磚城,進了宏制輝煌的燕王府,父親命朱高煦好生招呼沐昕,便親自帶了我,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越過重重殿宇,直至處處修篁夾道,婆娑搖曳的後花園,浮波曲橋盡處,有飛簷小樓,樓門口兩名侍立的豔裝少女美目流眄,恭敬的施禮後輕挑繡簾。

  便見四角宮燈,堂側紅木花架,一盆春蘭秀葉滴翠素馨初綻,陣陣幽香;另一盆山水盆玩,碧漪橫舟,峰巒參差,咫尺之間猶瞻萬里宏景,紅氈地上擺著八把鏤花楠木椅夾著檀木茶几,安置著粉彩梅花紋小盅,耀州窯海棠六葉盤,青石地上釉裡紅八棱松竹梅象耳高瓶插著翠稚雀羽,高瓶旁,一身杏黃香羅紗繡金宮裙,披蹙金水綠紵絲雲肩,雲髻高挽的女子正聞聲緩緩轉頭。

  我深深看著她明淨的容顏,她並不算十分的美,比起娘親差得很遠,然而下頜弧度柔緩而堅定,一雙眼明光四射,威儀內蘊,顧盼間氣度端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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