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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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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裡我泡澡時再次感受到那股越來越精強的力量,升騰在我身體的每一處,我聽見骨骼吱吱生長的聲音,在這午夜的靜謐裡宛如青筍拔節,我想起那個常常給我吃補藥騙我說那是新口味糖豆的女子,眼淚終於悄悄落下,溶解在滾熱而蘊含藥香的水裡。 我的毒傷終於好了,老頭開始勉為其難的令近邪教我武功,他說我吃了那麼多藥不練武功就白白浪費了,說的時候唉聲歎氣磨牙不已。 我對此嗤之以鼻,他不想教我還不想學呢,學武功有什麼好的?聰明人就應該以智計勝天下,靠武力打打殺殺,不算真英雄。 有時間,我更愛在山莊閑溜達,山莊是個好地方兒,建築大氣疏朗,花木四季茂盛,雖處僻遠之地,然而紅杏白楊,爛漫清爽,各擅勝場,一應用具房舍並不華麗講究,卻自有莊嚴氣度,令人見之忘俗。 我很快熟悉了山莊一草一木,常常在院中大青石臺上發呆時,在屋後老松下揀松子時,在清溪流泉邊洗各色野果時,會想起娘,她是否也曾這般發過呆,揀過松子,洗過野果? 這樣一想就會想很久,直到白雲在天上悠悠的過了,找個地兒塗脂抹粉,再回來充作彩霞,把朝陽換了夕陽,才會被那只冷冰冰的師父拎著耳朵揪回屋。 我很痛苦,近邪真的不算個好老師,他會在我偷懶時毫不留情的揍淑女的屁股,並且拒絕提供金創藥。 我只好半夜偷偷溜進老頭的書房偷藥,發現有什麼好吃的新口味糖豆或者比較看得上眼的武功秘笈,就順手牽羊。 老頭自然是知道的,不過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因為他是我外公。 不過老頭在我剛來的時候就嚴厲的告誡我,人前不許喊他外公,至於原因,他說等我長大自然會知道。 於是我在甘陝邊界子午嶺深處的俱無山莊裡漸漸長大,陪伴著外公,和他的護衛弟子近邪,遠真,棄善,揚惡,有名的沒名的跟隨者們,以及楊姑姑流霞寒碧。 流霞沒死,我看見她的時候以為自己見了鬼,然後欣喜若狂的問她娘最近好不好。 結果她眼淚汪汪的告訴我,她沒死,她只是那天見夫人掙扎得太慘烈,驚慌之下撞到了院子裡的牆壁,昏了過去。 至於昏迷的流霞為什麼會那樣進入我的夢中,使我趕去見娘最後一面,無答可解。 我只能說,冥冥之中天意始終在俯視,看我們在做些什麼,必要的時候動動手,撥弄一下某個人的命盤。 雖然少了那個最重要的人,然而我終究還是不可抗拒的成長,漸漸重新學會了開心,微笑,奸詐,戲弄,以及外公擅長的很多東西。 俱無山莊裡,經常會有人陰險的聚在一起長籲短歎,控訴某人的無恥狡猾卑鄙狠毒。 再在某人微笑出現時飛速作鳥獸散。 當我終於可以象近邪一樣躺在山莊最高一棵樹的樹頂,對著朝陽和夕陽打招呼的時候,我想我人生裡最幸福和最糟糕的那些記憶終於被我成功的壓在了心底,然後給出塵世一個最完美的笑容,笑得風輕雲淡,無比純良。 而那些痛過的,恨過的,不可或忘的過往,都將別無選擇,跟隨我前行, 只是我明白,曾經溫柔撫摩過我的那雙手,靜夜裡沉沉凝視的眼,和那夜月下淡若春風的笑容,都已,永不再來。 第十章 且別雲山下紅塵(一) 天邊有月。 月底有雲。 雲下面有個小黑點。 那個黑點掛在那朵死賴在山頂那蒼松的雲的下端,隨著那松枝浮沉晃悠。 松枝是斜斜逸出的,下方,是萬丈深淵。 遠看去,那黑點在風起時,一顛一顛像是晃到了月亮裡。 我盤膝坐在松下,面前一字鋪開琴,酒,劍,和花生米。 仰頭看著那黑點,沒奈何的搖頭,取過那絕世名琴「響泉」,橫擱於膝。 伸出手指,輕攏慢撚,七弦十三徽,起清越之音,清音之中深沉渾厚,餘韻嫋嫋,徘徊迤邐,繞山不絕。 「鳥棲月動,月照空山,身外都無事,此中只有琴。七弦為益友,兩耳是知音,心靜即聲淡,其聞無古今。」 一曲畢,推琴起,我輕輕一笑:「《尚書》載:「『舜彈五弦之琴,歌南國之詩,而天下治。』如今我以七弦琴,奏美妙清心之《淥水》,怎麼連個人也不能勸化?」 沒人理我,冷月空風依舊,然後,有人敲樹幹,奪的一聲。 我懶洋洋,長劍抽出,寒光一閃。 酒上了樹梢。 再奪的一聲。 我皺皺眉,名劍照日明如秋水的劍尖上,挑起了油膩膩的花生米。 再奪的一聲。 我大怒,一腳踹在樹幹上,嘩啦啦好一陣亂響,那突出的一截樹枝劇烈的顫悠了幾下,眼看便要把那黑衣人顛到萬劫不復裡去。 我一臉悲憫,微笑坐下,喝酒吃花生米。 近邪一定晃得頭暈,一定會使上千斤墜,而那細弱的樹枝一定不堪重負,一定…… 哢嚓! 樹枝輕巧的掉落,一條黑影卻騰身翻起,輕飄飄流雲似在半空一個轉折,落在了我身邊。 白髮如雪的近邪俯視著我:「你需要勸化。」 我抬頭,舉舉手裡的酒壺:「師傅,棄善揚惡給老頭子逼去天山采藥了,遠真去江南不知道幹什麼勾當,我很寂寞,弟子有憂師服其勞,你得陪我喝酒。」 近邪不接:「篡改。」 我皺眉看他:「師傅,我記得七年前第一次見你,在我娘的窗外,那時你話並不少,怎麼沒過多久,你就不會說話了呢?」 近邪還是那張玉似的俊俏的臉,也玉似的萬年無表情:「因為我後悔。」 「後悔?「我大奇,這許多年來,我很少提到當年的事,所以這個問題盤桓在心很久也不願去問,然而今晚是個特殊的日子,我想我有權利放縱一回。 「後悔多說了話,多吟了詩。」 我一震,看著近邪,他目光明澈,神色寧靜,我一直不知道他是否痛苦,為六年前與娘那匆匆一面即是訣別,可如今我想,正如六年前的今夜,我失去了娘一般,他亦將那夜竹影長窗前的交談回憶成最後的絕音,重尋碧落茫茫,料短髮朝來定有霜,而昔人,早已不在。 我們的紀念和痛苦,其實是一樣的。 這個認為自己的一句」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一語成讖,給娘帶來不祥預兆的男人,難道,這許多年來,都是活在思念與後悔中麼? 所以他收斂了鋒芒,磨平了嶙峋,收回了太多可以不出口的話,只為那夜,對那女子,他未曾好好珍惜。 我的惱恨突然如烈火熊熊燃燒起來,卻不是對近邪,珍惜?最該珍惜我娘的那個人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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