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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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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近邪淡淡歎息:「……你終究是……唉,也罷,我便應了你。我終究是欠你們劉家的……」 娘又一禮,聲音裡雖無喜意卻有感激:「知君千金一諾,舞絮謝了。」 緩緩從懷裡取出一件東西,遞了過去:「至於我要對你說的話,都在這了。」 近邪注目那物,接了過去,手卻在微微發顫,娘的身體擋住了那物,任我怎麼轉頭也看不見,只看到近邪古怪神情,這個冷酷驕傲的人,居然在見到這物時,有這般激動的舉止,真是令人萬分好奇。 然而娘卻已淡淡道:「昔時流水至今流,萬事皆逐東流去。此水東流無盡期,水聲還似舊來時。」 近邪凝神聽了,激動之色漸去,忽也緩聲道:「我是粗人,不懂這些,前幾日聽人吟詩,覺得好,也記得了幾句,說你給聽,算是回贈罷。」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複何夕,共此燈燭光。少壯能幾時,鬢髮各已蒼,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長夜風嘯,殘月如霜,竹梢頭輕盈得隨風起落的男子,聲音卻如斯沉厚蒼涼,我怔怔聽著,不知為何,卻已落下淚來。 哭累了朦朧睡去,似真似幻的夢境裡,開出一地妖紅的花,忽又如火卷去,漸漸現出一張悲傷的臉,很陌生很陌生,向我一笑而沒,下一秒我看見了娘,她立在崖邊,一遍遍對我吟詩:相逢難袞袞,告別莫匆匆……然後悠悠飄落……我慟絕痛呼:「娘!!!!」 「娘!!!!」壓抑的呼喊換成驚天的尖叫衝破我胸臆,猛的睜眼,第一眼看見熟悉的雕花承塵倒垂玉黃的紗簾,紗簾前,楊姑姑正滿臉驚嚇的向我奔了過來。 第四章 春山眉黛少年時(四) 這一夜的經歷讓我懨懨了很久,總有些不敢去深思的直覺令我害怕,我怯怯的思考,卻總在最接近要緊的時刻自動逃開,我終究是懦弱的,假想著現實的美好,寧可忘卻那聲聲歎息裡的淒涼。 好在很快就有事情牽扯了我的思緒,舅舅的生辰快到了。 這西平侯府,我看膩了那些偽飾的笑容,如果有什麼值得我深愛並留戀的話,我想只有舅舅一個。 他真的很疼我,父親般的,我沒見過父親,周圍人也對我諱莫如深,她們以為我定然渴盼著知道父親的一切,所以對自己的隱瞞略有歉意,其實我根本不想知道他是誰,沒有他,我們母女依舊活得很好,而他丟下我的母親,如果不是因為死亡,那麼,這樣的男人也沒什麼好值得留戀的。 舅舅的生辰,我問娘,該準備什麼才好,楊姑姑笑得開心:「傻小姐,你給舅舅多叩幾個頭就在裡面了,你還未成年,送什麼禮?」 我撇撇嘴:「頭是要叩的,禮也是要備的,沐家富可敵國,金珠寶玉的太俗氣也沒意思,娘,你說我送個什麼好?」 娘微笑看了我一眼:「難得你有這個心,你不是在學書畫麼,送副自己的字畫便是了。」 我吐吐舌頭:「侯府中堂那許多名家字畫,不是當朝一流的都沒資格擠進正廳,我送字畫?怕不笑掉侯府上下的大牙。」 娘揚揚眉,笑容裡有一絲玩味:「我以為你從來不會在乎別人的嘲笑。」 我擺擺手:「還不是怕給你丟人麼。」 娘怔了怔,忽道:「你是你,我是我,你的畫若丟人,我可不認識你。」 「嘿!」我瞪大眼:「毒辣啊……」 楊姑姑早已笑得捧腹:「難得夫人這麼開心,夫人不妨指點指點小姐,反正她孩子手筆,畫什麼,侯爺都是歡喜的,再說以小姐的天分,斷不至丟了醜去。」 我自然明白娘是逗我來著,看著娘清淺的笑意,數日來的擔憂漸漸淡去,也許娘吃了那藥了,也許那莫名的病有了起色,也許…… 我想,我是多慮了,不是所有的痛苦都必須潛藏,所有的微笑都深蘊悲哀,至少這一刻,我一直精心維護的幸福,不就如同晨間新摘的帶露的花,正新鮮盛放在我眼前? 我卻不知,原來幸福,亦曾迴光返照。 勉強用功了月餘,作了副山水,用筆疏朗,淡墨皴染,畫上一泊碧水,波平如鏡,水上一葉扁舟,舟上一人負手而立,衣袂飄飄,意態瀟灑逼人,舟末船娘彎身持槳,含笑遙望遠山隱隱,神情靈動,直令人覺似可聞欸乃之聲。 娘看了說好:「遠山分碧色,舟從天上來。」 我自然得意,尋思著填了什麼詞合適,卻左也不滿意右也不合意,生怕浪費了我難得的精心之作,眼看壽辰將至,苦思不已。 便想了去舅舅書房,看看他平日都看些什麼書,挑了他愛的書上的句子,舅舅定然喜歡,主意打定,便瞞了娘出門來。 舅舅的書房在瑞園南側,我很頭疼再次面對那個令我心虛的地方,走過瑞園時,忍不住東張西看,實在不想誰再跳出來壞我好事了,打量一周見沒有人,不由松了口氣。 氣沒松完,有人重重拍我肩膀:「喂!」 我被驚得一跳,回頭看去,暗叫苦也。 又是沐昕那小子,他上次的苦頭還沒吃夠麼?又來撩撥我? 沐昕卻好像全然忘記了所有不快,笑嘻嘻的看我:「懷素,你去哪?」 我挑起眉毛,他叫我懷素?他不是從來都只會喊我野種野丫頭麼?我還以為他根本不知道我名字呢。 沐昕見我不答,轉了轉眼睛,看看我行路的方向:「這條路只通向爹爹書房,你不是要到他書房去吧?」 這小子今天倒和善,我心裡嘀咕,轉性了?上次那事後我還聽說他被舅舅禁足了呢,居然一點也沒遷怒我? 沐昕看我一臉狐疑,笑容更加和氣,明亮的眼睛裡,滿是欣悅的光:「你何必這個表情呢,怎麼說你都算是我表妹,上次是我說話過分,事後想想很過意不去,這裡先向妹妹賠罪了。」說完居然老老實實作了個揖。 不得不說,這小子不怒髮衝冠的時候,還真的看起來挺順眼的。 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回了一禮,然後,繞過他,走路。 沐昕手一張,攔住我:「懷素,如果你要去爹爹書房,我就勸你不要去了。」 「為什麼?」我這才正眼看他。 「爹爹正和家將們商議要事,傳話說不許任何人靠近。」 我皺皺眉,那倒真不好辦了,看著沐昕,突然眼睛一亮,這傢伙一定知道舅舅喜歡什麼樣的詩詞,不妨問問他。 不過這小子不是個好東西,今天這般好臉色也難講就是痛改前非,我得防著。 故作漫不經心道:「哎呀,真可惜,我本想去向舅舅借幾本書來著。」 沐昕撇撇嘴:「書哪裡沒有?你那個烏鴉別院會沒有?」 我懶得去糾正藏鴉與烏鴉,笑道:「書自然是有的,只是前幾日聽舅舅說起,他那新搜尋了些好書,還說了最喜歡誰誰的詩……哎呀,瞧我這記性,他說的是誰來著?……」 我故作苦思狀,偷眼瞧沐昕神情,他果然上當,很快接口:「張孝祥嘛,爹爹喜歡他的詞,豪邁曠達,氣魄坦蕩,爹爹總說,千古詞豪,唯張與蘇。」 我眼睛一亮,喜笑顏開:「對對!張孝祥,一首念奴嬌過洞庭,寫得欲舞飛天出神入化,舅舅一代名將,也只有張孝祥的詞風,方配得起他的赫赫威名。」 沐昕眯起他那雙澄澈的眼,歪歪頭看了看我:「你也懂詩詞?」 我有點惱怒他的輕視,不過想到想要的消息即已得到,何必和這小子一般見識:「不懂不懂,胡說而已,它認得我,我不識得它,既然舅舅不見人,我便回去了,告辭告辭。」 轉身就走,那小子也不來追,走出幾步,我心下疑惑,忍不住回身去看,卻見那小子似笑非笑,立于道路,微風吹動他錦羅白袍,氣韻裡散發的脫俗神姿,令我難得怔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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