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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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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泓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第二天上朝時,他沉默地俯瞰文武百官:每看到一個,腦海中就想起他母親對此人的評價。她目光犀利,看人極准。她留給他的親信全部在前列,她擔心不能對他誓死效忠的人,不知何時從朝堂上消失……深泓不由自主地無聲笑了——他母親留給他一個井井有條的世界。她為深泓找了可以替代她的良師益友,謀士和盟友。 深泓想到這裡,險些在他們面前落下眼淚,好在及時止住。 她唯一沒有找到的替代,就是他最親的親人。 她為深泓找到了若星,據說與她年輕時很相似的女人。可深泓明白,丹茜宮再也不可能有她那樣的主人。 慈明六年,無論怎樣看都不是一個好年景。 六月的最後一夜,連綿數日的大雨終於止息,圓月重現夜空,光徹人間。 深泓坐在高閣之中,透過如水的月色眺望丹茜宮。安靜的宮殿不久前失去主人,此刻了無生氣地沉默著。 「好亮的月光!」他隨口說了一句,「不知預示著什麼。」 「月中兔與蟾蜍驟然不見,是缺失中宮的緣故,應當速立皇后。」跪在不遠處的芳鸞木然接口,「陛下明天就會聽到星官這樣說。」 深泓呵地笑一聲,親手關上窗。 「那麼,來說說你所知的那些名媛。」 芳鸞有條不紊地說:「素氏七家,只有三家有達到適婚之年卻未出嫁的女兒。一是東平郡王家的六小姐,二是南安郡王家的十一小姐,三是威武將軍家的二小姐。」 「是什麼樣的人?」 芳鸞略為沉吟,說:「南安郡王家的十一小姐與晏雲宮的選女同年而生,早些年訂了婚,因此不在選女之列。可惜尚未出嫁,對方就戰死西陲,因此她至今留在閨中。這位小姐才情極高,數年前她兄長刊刻的集子當中,那一篇佚名的點睛之作實出自她手下。性情方面,據說較為嚴苛,不僅自律極嚴,待人也是求全責備。」 「另外兩位呢?」 芳鸞猶豫一下,說:「威武將軍家的二小姐……曾經去相府走動過幾次,令妾印象頗深。」 深泓坐在窗邊喝茶,等她繼續說下去。 「言談舉止,心思眼色,性格態度……無論怎樣看,簡直像是康豫太后。」芳鸞深深歎了口氣。「她生的年份不對,人又聰明好強,因此耽擱至今也未嫁出去。」 深泓的手托著茶碗停在空中不動,半晌才問:「東平郡王家的那位呢?她是你的義女,該不會差吧。」 芳鸞笑笑,「素盈也是生早了一點。樣貌自是沒話說,性情也還好,向來謹言慎行,規規矩矩的。只是自小在家中不受寵愛,過去在宮裡呆過一段時日,過得也頗為不順,如今難免怯懦多疑,自憐自哀。」 聽起來似乎是個無力抗爭的女人。深泓放下茶碗,緩緩說:「那麼,琚相將要保薦的,必是這一位了。」 芳鸞沒有做聲,算是默認。「陛下若是另有心意,妾不妨在宰相那邊旁敲側擊……」 「不必。這一位聽起來不錯。」深泓漫不經心地笑了一下,「當然是選那個最懦弱的。」 說罷,他留意到芳鸞的神色,一挑眉,示意她有話就說。 「陛下……變了。」 深泓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是啊,誰不會變呢? 他曾經認為,唯有像他母親那樣的女人,才能成為冠絕古今的完美皇后。他現在仍然完完全全地崇拜母親,但也明白一個道理:素氏太特殊,這家族的女性一旦成為皇后就有能力干預朝政,翻雲覆雨。一個正常的皇帝,絕不能忍受自己的皇后在政治上大施拳腳、揚眉吐氣。他的父皇並非翻臉無情的男人,只是一個正常的帝王,所以偽裝溫婉的懷敏皇后能坐上後位,而康豫太后當不了皇后,只能當太后。 他也只是那樣一個帝王,他可以允許一個女人分享至尊的榮耀,但不想再看一個女人希圖干涉他的皇權。 宰相也不會保舉一個有野心褫奪皇權的女人,那樣的女人不會受他的操控。 深泓這樣想著,有點同情那個叫做素盈的女人。這感覺讓他略微詫異——他還以為,他早就忘記要如何同情一個出身素氏的女人。畢竟,這家族裡的女性只需要步步高升,不需要同情。除非別人的同情對她們有利。 那時他絕對沒有想到,他對這女人的判斷,幾乎完全錯。 藥香嫋嫋,深泓從短暫的迷寐中醒來。 透過靜止不動的珠簾,他看見皇后素盈坐在不遠處的書案邊,案上是各種奏章。她早已熟知他醒來時的動靜,分毫不差地在他望向她時,向他微微一笑,親手端了清水走到他身邊。 深泓起身的一瞬,頭又刺痛。他不由得心寒……沉夢,沉夢……終於,他還是沒有躲過。他的母親拖了十一年,他又能拖到幾時? 喝過水,他恍恍惚惚地問素盈:「奏章裡說些什麼?」 素盈一怔,婉轉回答:「妾不知。」 「坐在旁邊,也沒有看幾眼嗎?」深泓取笑道:「你哥哥就要被縛送回京領罪,你不好奇大臣們對此事怎麼議論?」 素盈用絲絹拭去他腮邊的水漬,安然道:「陛下需要妾知道時,自然會讓妾知道。」 深泓深深注視她一眼,又仰面躺下,飄忽地說:「你這樣……很好。」 才說完,他就迷迷糊糊地沉入夢境。 夢裡的他坐在朝堂之上,身邊側立的女人仿佛是母親。她站著的身姿比坐在寶座上的他更高,擋住了日光,把他完全籠入陰影。深泓心裡不大情願,努力去看她的臉,見她臉上是他最熟悉的笑容。 「所以我說,最圓滿的結局,就是在圓滿時戛然而止。」她說,「你會永遠崇敬我,因為我在適當的時候放手死去……」 深泓正想要張口說些什麼,她漸漸蹲下身,跪在他身邊。陽光這時能照在她臉上,深泓看清了——不是母親,是若星。 她撫摸著他的御座,喃喃著說:「如果我一直活下去,分享你的國家,你會怎麼對我?」 深泓摸了摸她的臉,用手托住她冰冷的臉龐,仔細一看,原來是素盈。他笑著說:「你敢那樣做,我會像對待若星那樣對你。」說罷,忽然不知自己是夢是醒,是說了夢話,還是真的面對她。 素盈忽然向他燦爛地笑了,深泓惱恨自己竟分不清此刻是夢中還是現實。既然素盈笑得仿佛夢境,他也索性當這是幻中對話。 她嬌嗔:「身體變成這樣了,脾氣也變得凶起來。說得好像真要把妾怎麼樣似的。」 他笑得泰然自若:「不怕的話,你儘管來試試看!」 (《一年天下》完,請看《步天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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