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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那麼相府中的人呢?」

  芳鸞十分肯定地說:「宰相所藏的沉夢配方,連妾也不知,何況府中其他人。府中就算有人偶然知道,又為何向娘娘動手?又如何向後宮下手?」

  深泓閉上眼睛想了想,揮手道:「……我知道了。」

  芳鸞行了跪拜大禮,悄無聲息地向密室外退去。

  「琚夫人——」深泓叫了一聲,「你我相識已久,可我至今不能確定,你是否恨她。」

  芳鸞回身,柔柔一笑:「妾何須恨她?」

  「你說呢?」深泓不動聲色地反問。

  「陛下以為妾會為宰相而恨她?」芳鸞還是笑得寧靜,「妾為何要為他去恨?……宰相與妾雖在一個宅院中,但只是妾的鄰居,不過相鄰之處沒有看得見的牆而已。」她說罷欠身告退。

  深泓出神地坐了一會兒,走出密室,又走到了丹茜宮。似乎已經有些日子沒有來過,連她的面孔看在眼中,也仿佛生疏了。

  「陛下很久沒來過。」她笑著說,「可妾寧願今天沒有這份榮幸。」

  深泓含笑看著二十年的妻子。

  「陛下來,是為了懷疑,而不是洗脫嫌疑。」她苦笑,把手邊一隻小匣推到他面前。「這把同心鎖一旦鎖上,必須兩支鑰匙一併使用才能打開。」她說著,從脖子上取下鍍銀鑰匙插入一個鎖眼。「——陛下,您的呢?」

  深泓默默解下頸中金匙。

  鎖應聲而開,匣蓋與匣身交接的縫隙中有微塵痕跡,應是很久沒有開啟。匣中那支青竹,深泓見了就覺黯然。還有一張疊好的紙,幾塊顏色各異的石頭,數片難看的枯葉。

  「都在這裡……」她說,「你若選擇不信,我也無可奈何。」

  不信嗎?深泓望著這個女人,如此美麗,如此傷感。他向她微笑作為安慰。「是我不好……」他沒頭沒腦地說。

  她也許會錯了意,深情而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但他並不是說他相信她……他的不好,在於二十年前決心不要無用的感情,後來又讓她也同他一起相信寡情少難、多情多艱。於是當初仿佛泉水中倒映的月光一樣明澈的眼神,到如今變得這麼咄咄逼人。

  他當初相信那個擁有一雙美麗眼睛的少女,如今無法相信這個由他締造的女人。「若星——」他輕聲說,「你曾說過,世上唯一有趣的事,就是成為丹茜宮的主人。現在還覺得有趣嗎?」

  她有一刹那目光閃爍,旋即仰頭笑答:「唯有那些沒有做過的事情,才有趣。」

  深泓的心一沉。一模一樣的話,當她在那十方風起的草原上笑著說出時,那樣天真而充滿理想。第一次聽到時,讓他頗感心頭悸動,如今只讓他覺得可怕。

  素若星在宣城的第一次露面,那麼突然又特別,因此深泓無法忘記。

  那天是夏季的某個初六。依稀是個數日大雨過後的清涼夏日,深泓記得不是非常清晰——似乎那天除了她之外的一切都模糊,只有她鮮明。

  模糊歸模糊,卻難以徹底忘記。深泓記得,那一天的那個時刻,太安王府的馬車上躍下一個中年人,然後一個清秀的少年跟了下來。中年人身材高大魁梧,氣度不凡,而那少年個頭不高,伶俐俊秀——深泓見他們在端妃面前跪下時,心想:真是奇妙的組合。

  端妃一見那中年男子就由衷歡喜。連深泓也強烈察覺到她真心的喜悅。「惜今!」她熱情地稱呼對方的名字,讓一旁的深泓無比詫異。

  「小人李惜今拜見梁王殿下、端妃娘娘。」中年人抬起頭時,雙目透出溫和堅定的光華。深泓一見那雙眼睛,就覺得不能討厭他。

  「這是繁陽李氏第六代當中的好手。」端妃向深泓介紹時,聲音裡透出別樣的韻味。深泓看了李惜今一眼,表示他知道了。這樣一個人出現在此地,當然不是來喝茶敘舊。他會成為這人的弟子。

  「小人受永甯郡王所托,探望梁王殿下和娘娘。」李惜今的措辭簡短謹慎,深泓猜測那是舅父永甯郡王事先教給他的。私下為梁王請劍術老師是永甯郡王的意思,他要姐姐端妃領這個情。

  端妃點點頭,也沒有多說什麼,只問:「現在會不會太晚?」

  李惜今那雙眼睛仔細在深泓身上打量一番,笑著回答:「對梁王殿下來說,足夠了。」

  深泓因此松了口氣——他如今已經十三歲,雖然從含玄那裡學來一點皮毛,但連他自己也沒有信心能把這技能學好。不過這師父對他有信心,認為他能學到更多的東西,對一個王家子弟來說足夠用。讓深泓覺得更加輕鬆的是:他能夠毫不費力地解讀他們的對話,儘管這些成人們的對話小心而隱晦。

  與此同時他也發現:李惜今身邊的小孩子也能聽得懂大人們在說的事情,他正在向深泓微笑,像是祝賀,卻帶有出於私心的快樂。深泓的心突地跳了一下,覺得這小孩子一刹的笑臉,已經明亮勝過他周遭的一切。他不知道這是誰,端妃也不知道。所以她問:「惜今,這孩子是?」

  「是小人現在的弟子。」李惜今恭敬地回答,依舊惜字如金,「他無處可去,小人走到哪裡都帶著他。」

  端妃「哦」一聲,不再多問。

  那天離宮中舉行了皇子們通行的拜師禮,但限於條件,沒有慣常的那種隆重場面。深泓對所有的禮儀爛熟於心,並未覺得絲毫不自在。讓他感到不安的是端妃的眼神:當它們追逐這個遠道而來的男人時,舞動出靈活的光彩。深泓不想在李惜今出現的第一天就懷疑自己的母親,然而心中已經萌發出難以抑制的陰霾。

  端妃看出他的疑慮,平淡地說:「他曾經在我家擔任教習。不過我那時沒有學劍技,學了射術。所以,他其實是皇后娘娘一個人的師父。」

  「娘娘您為什麼不學呢?」深泓當著李惜今的面這樣問。

  端妃毫不避諱,寧靜地回答:「我不敢。和宛嶸一起學劍,她也許會強求我一起練習——我沒有『在她劍下絕不受傷』的把握,尤其不敢用這張臉冒險。」

  深泓偷看李惜今的反應,發現他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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