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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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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以跟他鬧彆扭,他也可以對她放臉色。他能放下臉色走人,而她呢?她能離得開這個人、跟他鬧一輩子彆扭麼? 其實……她這一輩子,與丹媛也沒有什麼不同。 她們都沒有一生決絕的底氣。 他身上朝服未換,是從延德殿直接過來。素盈趁他往屏風後換常服的空當,將他身邊的宦官招到一邊簡單地說了幾句話,這才知道:原來外朝又吵吵起來。 素盈沒有問他們議論些什麼,抿嘴一笑:想必是熱火朝天的場面,不然也不能讓他退入後宮回避。 這世上最辛苦的事情,就是聽一群才高八斗的人吵架。他們大多是科舉出身,每句話都能說得頭頭是道,單聽哪一方都很有道理。世上最辛苦的人,就是聽他們高談闊論、宣講道理之後必須做出判斷的帝王。一旦做錯了判斷,幾百年後還會有人罵:昏君,眼瞎了不成?!——他們怎會知道:帝王豈糊塗到成心殘害天下?他也是聽了若干很有道理的長篇大論之後,選擇了那個聽起來最合理的。他只能通過那些口若懸河的人去瞭解天下的需要。可惜有時候,意見正確的人沒能說服他。 素盈想著想著就忍不住微笑,被轉過屏風的他看見。他微笑著問:「什麼事這樣高興?」 「陛下好像沒有什麼煩惱憂心的事,這還不值得高興?」 他知她已然聽說了前面的情況,笑道:「這不是很好嗎?只有在暴君的朝廷裡才會眾口一辭。」他也不提外面吵些什麼,說:「帶了一樣有趣的東西給你看。」 宦官捧過一隻又小又簡陋的木盒,素盈滿心好奇地打開。 「哎?七獸棋?」她失笑——是小孩子們常玩的遊戲棋,方形棋盤上山、林、水、原四種地形各兩塊,一共八塊,分藍、白兩色。兩位棋手都有木雕的七種野獸猛禽:虎、豹、狼、狐、馬、羚羊、鷹,一組塗成紅色,一組塗成黑色。另外還有黃兔一隻藏在棋盤中心。棋手們要利用七獸在不同領域中的優勢設法捕捉黃兔,同時要提防和攻擊對方的猛獸。 見那些獸禽雕刻得簡單笨拙,素盈隨口問:「這不是宮裡的東西吧?」嘴裡這樣說,心裡卻想:昨天傍晚起他就在她這邊,今晨上朝退朝也不見得有空,何時何地弄來這樣一套棋呢? 他興致盎然地命人攤開棋盤,說:「我們離宮送軍的時候,真寧偷偷跑去外面的集市。」 這麼說,他回宮之後去看過真甯公主。或者是聽說了公主出宮,才特意去? 素盈微微變色,謝罪道:「是妾失於管教……」 皇帝並不介意似的揮揮手,欣然坐下。「來下一盤。」 素盈看著線條粗糙的小動物們,柔聲笑道:「多年沒玩過,只怕要獻醜了!」 七種獸禽在四塊地域上各有優劣,素盈選了紅色那一組動物和白色那一片地盤,按常見的方法把它們分佈開。皇帝的黑色猛獸以一種奇怪的方式羅列,素盈看了覺得奇怪:羚羊在大多人手中都是用來做誘餌的棋,沒什麼大用處,可他卻珍而重之,把它放在虎王身邊。 兩人才各自走了幾步,窗外又飄涼風,暗雲簇成一團,不消片刻就落下無聲的雨。 素盈覺得無所謂,專心布她的局。皇帝也沉靜如水,見招拆招。他身旁的宦官卻有些耐不住性子,挑個空當細聲說:「陛下,太子殿下他……」 皇帝無動於衷,雙眼仍是流連在棋盤上。 宦官見他並未顯露出不耐煩,便唏噓道:「這雨又下來,還不知下到幾時。太子殿下在雨地裡等著,總是不好。」 素盈微微抬起眼表示詫異:東宮竟追他追到後宮不成?卻不知是為了哪樁十萬火急的事。 她看看窗外:雨下得不緊不慢,一時恐怕收不住。為東宮央求一句未嘗不可,但素盈怕某些不明就裡的人以為她舊情未斷,又怕某些別有用心的人當她惺惺作態。何況她也不知東宮求的是什麼,思量一番,還是對這父子之間的事情不置可否最為妥當。 皇帝抬起頭向素盈輕輕一笑,眼中閃著她最猜不透的光。「皇后的棋藝很好。」他說。 素盈見他此刻只顧著棋局,便陪他一門心思下棋。可惜她一著不慎落了下風,很快輸得一敗塗地。 「難得布下好局,奈何一步走錯,竟是草草收場!」皇帝歎了口氣,收拾棋子,大有再下一盤的意思。 素盈故意輸他,給他一個空當了結東宮的事,怎料他毫不在意。 宦官見狀又開口為東宮求情,皇帝卻冷笑道:「就是你在一旁聒噪,糟蹋了娘娘的好局——全都出去!」 他下了令,哪有人敢多說一句。宮裡的人片刻走個乾淨。 素盈正默默摩挲手中的棋子,就聽他渾厚的聲音又響起:「洵為一件無足輕重的事,從延德殿追著我到了丹茜宮外。」 他說著移動棋盤上的黑豹,語調裡沒有一絲波瀾:「孩子就是這麼奇怪的東西——他小的時候,我恨不得給他全天下。他長大之後,卻怨我不能早點把天下交給他擺弄。」 素盈邊聽他說話,邊分心設想棋局,行棋就慢了許多。 「千金易得,知己難求。想養育一個明白父皇的皇子,比找知己難一點。」口吻是波瀾不驚,修長的手指放下黑色野獸時,卻是「啪」的一聲。 素盈裝作沒有發現他這刹那的失態,隨口問:「什麼事讓東宮這樣鍥而不捨?」 他滿不在乎地說:「我打算去崇山。他委婉地反對,卻倔強地堅持異議。」 崇山,皇家獵場。仔細想想,皇帝確實有很久沒有去打獵。可是,在這種時候? 素盈偏開頭,又看看窗外的雨。東宮淋這場雨,做給誰看呢?讓那些同樣反對皇帝出獵的官員看到他的賢明? 皇帝看她一眼,「安心下棋吧。他該在你這裡多跪一會兒。」 他說的是另外一件事。沒有他准許,東宮想要來這裡跪著也不能。他要東宮跪在這裡,卻不是為了今日的請求。 素盈只能苦笑:王子犯法永遠不會與庶民同罪——榮安打向她的金鉤可以用一杯酒勾銷,她腹中一塊不成型的肉換儲君膝下的黃金,已然不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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