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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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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章 假像 那天發生的事,到底是什麼? 很多宮人並不清楚。就同他們知道許多事情的大致過程,但不清楚大多數事情的底細一樣。 這件事情的大致過程是:晚上皇后娘娘為柔媛祈福之後,覺得不大舒服。周太醫與方太醫立刻趕去,結果周太醫走得太急,不慎摔倒。剛剛下過雨,他這一跤摔了滿身泥,不得不回去換衣服。方太醫不敢耽誤,先行一步。 方太醫十分不情願,還有些害怕——一想到皇后那無異于常人的脈,他就害怕:他已經犯下了欺君之罪。糊塗,真是一時的糊塗、該死的糊塗!他罵了自己千千萬萬回,可千千萬萬回當中,沒有一回能想到另一個選擇。 他為素盈把脈,以檢查「龍胎」是否無異。他只敢低頭看著地面,目光卻無法集中在一點。 「娘、娘娘禦體無恙,大約是因大雨急寒,一時略受了濕氣侵擾。」他從指尖感受不到任何危險的信息,那正常而穩定的脈搏一個勁對他說:這不是有孕之身,這不是有孕之身…… 素盈收回手,輕聲說:「可需用藥?」 方太醫知道素盈極易受風寒,每次總要病幾天,胃口又時常不好。他搖搖頭:「娘娘眼下不合輕易用藥。臣以為用四神湯便可。」 素盈沒有說什麼。方太醫匆匆告退,出門時恰好遇見周太醫進來,他不得不多站一會兒。 大家都知道素盈信得過周太醫,即便別的太醫開了藥方,她也要問問周太醫的意思才用藥。周太醫一來,果然問起方太醫的診斷。 素盈說:「並未用藥。既然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時候也不早了,兩位太醫下去歇著吧。」 然後,宮人們所知道的是:皇后喝過四神湯就安寢,在半夜忽然呻吟,大呼來人。 宮女們慌慌張張去看時,只見皇后臥榻上血淋淋的。雖然前些天皇後也有一次有驚無險的出血,但再次見到這場面,宮女們還是嚇得六神無主,匆忙去找太醫。 可方太醫竟然不知去向。 「叫、叫丹茜宮衛尉!」素盈雪白的面孔透出慌張和恐懼,聲音不住打顫。 「娘娘,已去請周太醫了。」剛剛趕來的女官以為她驚恐之下語無倫次,卻見素盈努力搖頭。 「丹茜宮衛尉——快!」她加重語氣,說完就不住喘,再也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女官們面面相覷,不解何意,已有機靈的宮女不想那麼多,飛快地跑去召喚。 很快,丹茜宮衛尉匆匆沖進屋,大步走到屏風外,跪倒叩首:「娘娘有何吩咐?」 素盈一聽他的聲音,用盡渾身力氣撐起身子掙扎著說:「謝、謝將軍——」才說了這幾個字,她就頭暈眼花,用手壓著胸口,重重倒在床上。宮娥女官一齊驚呼,不知誰撞到屏風,「哐」一聲險些砸在衛尉身上。 謝震跪著沒動,瞪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望著素盈。立刻有四名宮娥快步走上來,背向他站成一排,擋住他的視線。可他已經看見素盈全無血色的面孔:冷汗與淚水將她烏黑的頭髮粘在蒼白的臉頰上,大滴大滴的眼淚從晶亮的眼中不斷淌出來。她的手緊緊抓著床邊,灰白的手指上還染著血。她望著他的一瞬間,只能噝噝地喘氣,什麼聲音也發不出。她的目光傷心欲絕,又帶著一線期待。 這一瞥的圖景讓他的臉色也變成一片蒼白,一顆心刹那間被揪成十七八塊…… 「娘娘放心——臣一定……一定徹查!」他的牙齒咬得咯咯直響,緊握的拳頭青筋暴現。向上重重叩一個頭,他起身退下,每個腳步聲都沉重冷硬。 皇后身邊的女官都忙著救護素盈,沒人注意到他恐怖的臉色,只有崔落花悄悄跟了出來。 怒氣衝天的謝震大步疾走,崔落花追不上,急忙叫聲:「謝將軍留步!」 謝震站住,繃緊的背影依然讓人害怕。 崔落花走到他身邊,悠悠說:「丹茜宮中從未發生過動用私刑的事情,更未因此出過人命。」 謝震沒有回答。他的呼吸粗重,憤怒仍未平息。 「謝將軍短短幾個月升遷丹茜宮衛尉,來之不易。相信將軍知道該怎麼做事。」 謝震開口說話時聲音還有些顫抖:「若是他畏罪求死呢?」 如果找到兇手又不能動刑洩恨,他就要造出那人自求死路的假像嗎?崔落花斜眼看了看他——這個人果然是這樣的。當素盈被白家悔婚時,平王曾經特意把事情透露給他,想要借助他的手給白信默一個教訓。因為幾乎所有的人都猜到,任何時候,他會殺了讓素盈受委屈的人……他後來看到的是對婚約釋然的素盈,而不是傷心欲絕的素盈,這件事才沒有像平王期待的那樣鬧大。 今晚,素盈在他眼前,憔悴近死。 「他若死在將軍手上,您怎樣也脫不開干係。再說,娘娘不認為方太醫有這種膽量。將軍是個仔細人,娘娘也不想讓您為這樣一個人獲罪。」崔落花淡淡地說完,轉身就走。 她已經說得很明白,就算謝震被怒氣沖昏了頭,也該聽出其中的意思:膽小的方太醫「一定」是受了某些人的指使,仔細的謝將軍要好好查明白。折騰一場,只揪住這樣一個小角色,有些不值,不論為素盈還是為他自己,都不夠好。 至於謝震能抓住什麼人——就交給他自己來思忖吧。 手肘很疼,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撞向屏風的時候太用力,那裡大概已經是一大片淤青。 接下來,宮人們得知:丹茜宮衛尉命令封鎖皇極寺所有可供出入之處,帶人挨門挨戶搜查上千間禪房廂房——沒有一個人能夠消失得無跡可尋,他發誓找到潛逃的方太醫。 而急急忙忙趕來的周太醫宣佈了一個讓所有人為自己的明天擔心的結論:皇后小產。 素盈伏在血跡斑斑的床上,不顧一切地大哭。周圍的宮女們無法勸她,有的看她太傷心,與她一起哭起來。 這場淚雨,她已經忍了太久。 素盈哭著哭著,想到所做一切,更加悲從中來——她曾經,因為在宰相面前暗示了皇后的私情,而嚇得連日惶惶不安。至少那是一件她信以為真的事情。可現在,她作假的時候,沒有害怕。 周太醫的酒壺是一件巧妙的東西,分為兩層,不是上下兩層,而是內外兩層。外面那層比較薄,周太醫總是在裡面灌滿水。即使旁人用筷子去試壺的深淺,也不會以為它另有玄機,只當它比較厚重。 素盈知道怎樣打開外層——這件稀奇的壺是她父親送給周太醫的禮物。周太醫並不喝酒,但總把壺帶著,向旁人表明他與平王府和皇后的關係。素盈有時候覺得,做出這種舉動的他也很無奈:他已深陷在平王的派系之中不能自拔,不能背叛,於是掛一個標誌昭告「外人勿近」…… 今天,周太醫藏在酒壺中的是牛血。素盈用水稍稍稀釋,灑在床上的時候,手沒有顫抖。 大大的壺塞是一整塊好看的黃玉,特意弄這樣大的一塊,仿佛是為了炫耀壺的價值——但素盈知道如何旋開。 從裡面倒出一塊血淋淋的肉時,她不想看,把臉別過一邊,告訴自己:那只是一頭未成形的小牛小羊或者小豬而已。 但那一刻,害怕了麼?……好像沒有。她在做必須做的事情,害怕無用。做不好才真正該害怕。 到底變成了怎樣的一個人呢?素盈好像又聽見姐姐說「你讓我覺得害怕」。她並不覺得姐姐的話讓她難過——每個人都在宮廷裡改變,包括姐姐。改變的人沒有權利指責她。 但謝震的反應沒變……像她估計的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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