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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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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太醫?」皇帝又問一聲,有點不耐煩。 方太醫忙收拾東西退下,那只手也緩緩收入簾後。他只覺得,此生再沒見過更加可怕的手,如果許願有用,他再也不願去碰它。 第三位是太醫院中最年輕的魏太醫。他向皇帝行禮時,皇帝納罕怎麼會讓一個剛剛升職的年輕人來,問:「為什麼沒有叫劉太醫呢?」 崔落花代答:「劉太醫是周太醫的弟子,按規矩回避了。」 素盈微微偏頭看了魏太醫一眼:她事先已找來一份他為女官開的藥方看過,用藥折中,不輕不狠。她知道這年輕人剛剛升任,做事拘謹,為人中庸,人云亦云——希望她別看錯他。 年輕的魏太醫切脈很久,手指一會兒向換左手,一會兒請換右手,仿佛驚訝地不能確定他的結論。素盈左右手換了兩三次,終於不耐煩地抽回手。 魏太醫只得滿臉尷尬地退下。 皇帝掃了三位太醫一眼,微笑道:「如何?」 萬太醫一躬到地,高聲道:「恭喜聖上——」 皇帝看了看方、魏二人,問:「是喜脈?」 方太醫顫聲道:「娘娘日前受寒,身體還虛弱,加之昨晚又經歷胎氣不穩的危急情形,因此今日脈象嫌雜,不過……當是喜脈無疑。」 魏太醫也和道:「微臣所見與周、萬、方三位太醫相同。」 素盈透過珠簾,見和顏悅色的皇帝雖熱在微笑,但並未有顯著驚喜。她歎了口氣——他有兒有女,連皇孫也有了,自然不像她一樣稀罕孩子。 「下去領賞吧。」他笑著說,「丹茜宮中各等女官宮人,按常例頒賞。」 宮中眾人都歡喜地向皇帝跪下謝恩,又向素盈跪拜賀喜。素盈也不由得微笑起來,霎時間產生一個錯覺:她的孩子確實就在這裡,接受眾人祝福,沒有離開。可她又不得不立刻狠下心說:可憐的孩子,已經不在了。 她該做的,不是期待,而是緬懷和……收取補償。 第四一章 衛冕 既然太醫都認定素盈確鑿無疑已經受孕,自那天開始她就不再侍寢。素盈原本就怕同床共枕被皇帝看出端倪,依此規矩恰好省去麻煩。皇帝坐至掌燈時才欲離去,臨走時見她額角上一層薄薄的汗,問她是不是受寒之後還未大好。 「要是還未痊癒,不妨叫太醫小心地用些藥。」他的聲音動聽,卻讓素盈的心提了一下。 素盈情知自己身體極虛,陪他說這半天的話已大費精神,露出倦態。但她絕不肯再召太醫來——萬一他隨口指派一個心腹來診治,她腹中空空如也的秘密更加難保。於是她婉轉笑道:「昨夜沒有睡好。歇兩天就沒事了。」 「那就好好歇著,別看書看到睡著——傷神。」他這時想起素盈扔在一邊的書,拿起來看了一眼,笑著問:「讀到哪裡了?」 素盈輕輕將他手中的書抽走,說:「讀到唐明皇后妃遺事。」 他點頭,「讀史常懷誡勉之心,很好。」 素盈安靜地柔柔一笑。 因皇后有孕,丹茜宮中更加小心伺候。素盈明知這無法挽回她失去的,可還是小小地享受這格外的待遇,偶爾欺騙自己她應得厚待。 平王府不知她已小產,歡歡喜喜地進呈許多安神養胎的補品。按說皇后還未得嗣,稱賀尚早,但滑頭的內外官已經開始借機取寵,時不時進獻五花八門的稀奇玩意兒。素盈興趣索然,大多碰也不碰,尤其是那些送進來的補品,她看在眼中就覺心寒,全都紋絲不動地收起來。 依風俗,孕婦的姐妹們要送帶有佛手、鯉魚、寶瓶、蝙蝠這四寶的禮物。素盈是皇后,她的姐妹自然要盡心挑選準備,不能隨便。 只是素盈的姐妹稀少,入宮來賀的只有四姐素蕙一個。 素盈奇道:「阿瀾怎麼沒有一起來?」 素蕙說:「臣妾去過相府,那邊說瀾妹這兩天身子不好。」她想了想,又說:「好像是月信來了十幾天還沒有去,整個人都鬧騰得虛了。」 素盈心中明瞭,有些心疼,又與四姐絮絮說了幾句關於素瀾的話。素蕙將禮盒呈上,神情有些羞赧:「臣妾一點心意,願娘娘平安吉祥、早得貴子。」 盒中是一尊玉瓶,質地尚好,巧在造型別致:一雙佛手穩穩托著一隻寶瓶,瓶身上的花紋是蝙蝠和纏枝牡丹,瓶口湧出一股玉泉,泉上躍出一尾鯉魚。整尊玉瓶有靜有動,又將四寶融為一體。素盈一向喜歡奇巧的東西,見了由衷歡喜。可她也知道四姐的夫婿雖然是有爵皇族,但家境一般,籌備這樣一件禮物定是為難了一番。 「早就答應過五姨娘,要為姐夫謀個前途,可惜一直都沒碰著合適的。」她壓低聲音對姐姐說,「這幾日殿中侍御史要出一個缺,不知姐夫肯不肯屈尊。」 素蕙大喜——儘管殿中侍御史品級不高,但她曉得素盈只是不願讓自己姐夫一步登天,惹人側目。既然素盈主動提出,日後自然會管他的升遷。素蕙又想了想,向妹妹謝道:「此事甚好。我們家在禦史台那邊還沒有人,娘娘要是信得過他,他自是感恩戴德,為娘娘效力。」 素盈笑笑:「瞧姐姐想到哪兒去了!」然而說了這樣一句之後也不再澄清。 送走素蕙之後,素盈在宮中靜坐片刻,突然向左右說:「去浣衣房召素湄進來。」 「娘娘,這樣妥當嗎?」女官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但素湄身份卑賤,似乎不宜以常例來考慮。 「那也是我的姐姐。」素盈的笑容清清淡淡,看起來沒什麼深意。 很快,素湄就帶著一隻木盒入宮叩見。素盈一眼看到她鬢邊生了細細一縷白髮,默默地看了很久才歎息:「姐姐,別再固執了。」她曾提過讓素湄入丹茜宮來,但素湄只是一味冷笑。素盈有權不去徵詢就做決定,但她不願與素湄最後落得不歡而散。 素湄裝作沒聽懂她的話,神色呆板地將手中木盒呈上,說:「娘娘沒讓奴婢撞見睿夫人,已是垂憐奴婢。」睿夫人就是素蕙,這姐妹二人當年為進宮幾乎反目成仇。 素盈打開木盒——裡面是兩對銀鐲,每一隻上面都墜著佛手、鯉魚、寶瓶、蝙蝠四個小小的翡翠墜子。 「這一對不是姐姐從小戴在身上的麼?」素盈認得,因她小時候也有一對。「那另外一對又是?」 「那是死去的柔媛娘娘的。」素湄惻惻笑道:「奴婢代她給娘娘獻禮了。」 她的神情較前些日子更為古怪,但素盈毫不介意,寬和地向她笑笑,握住她的手道:「姐姐這些天還好嗎?平日有什麼為難的地方嗎?我們姐妹好久沒說話,今天我可不輕易放你走。」 素湄抬起眼睛,黯淡無光的雙瞳黑漆漆有些嚇人。「既然娘娘此刻把我當姐妹,我就說一句有用的話送給娘娘:姐妹,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 她聲音枯澀,素盈嚇了一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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