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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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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軍先是不肯驚動蘭陵郡王,然而得罪平王府的使者也是一件令人為難的事。權衡之後,他們覺得蘭陵郡王為人和藹,驚動一下也無妨,竟真將素颯找來。 素颯一見素盈那身打扮,居然沉得住氣,不動聲色地解釋兩句,將素盈一路帶入皇極寺。走過一處青磚鋪地的闊地,繞過幾棟輝煌的佛殿,跨過一座九曲橋,路過一片清香撲鼻的山蘿牆,走到無人處,素颯才短促地厲聲責備一句:「莽撞!」 「雖然莽撞,卻在郡王意料之中,不是嗎?」素盈無奈地笑笑,埋頭跟在哥哥身後,無心流連周圍景色,抬頭時發現已來到一處廂房。外面看來其貌不揚,裡面倒是格局精巧。素颯自己坐下,卻讓妹妹站在他身邊很近的地方,素盈這才留意到他陰沉的臉。 「郡王……」她生怕隔牆有耳,不敢大膽以兄妹相稱。 素颯怔了一會兒,向妹妹歎口氣:「此處可以安心說話。相爺知道這次你們意見不會相左,無意來打聽。有他幫襯的好處就是,我們可以稍微寬心。」 「提他做什麼?」素盈想起那枚蠟丸就覺得窩火。 「你還看不出來?」素颯沉聲說,「他要你代他除掉那人。」 素盈冷笑道:「哥哥別抬舉我。我在他眼裡,怎麼能跟那人比?」 素颯的口氣平淡,說:「是不能比。可他與那人,再難假裝一團和氣。況且他也知道:那人看准了他下不了手,搶了先機。他再也拖不得。」 素盈歎道:「只怕……人家到他面前一求,他也跟某人似的,狠不下心了。」 「素庶人娘家的死士,沒帶著淬毒的劍去傷你說的『某人』。」素颯淡淡地說,「這就是他與『某人』的區別。」 「當真?!」素盈吃了一驚。 素颯點點頭,又道:「這事相爺已經查出結果,還沒有說出來罷了。」 「他是不忍把她的名字說出來吧?」素盈苦苦一笑,「不知道那刺客的臉是自己毀的,還是他給毀的——他這樣,我看了害怕,不知道該不該為他做事。萬一哪天他又想起她的好呢?」 素颯嘲諷地哼了一聲:「他首先是宰相,其次才是癡心不改的男人。」素颯加重了口氣,「再說,你以為自己是沒事人嗎?大家不過相互利用罷了。」 素盈抿著嘴,半晌才低微地抱怨一句:「你就不能讓我留一丁點指望?……一定要我相信,他會為一個罪人廢了我?那也不合情理啊。」 「你嫁的是皇帝,不是情聖。日子長了,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素颯淡淡地說:「皇后與伶人通姦合情理嗎?素庶人可曾想到自己會被廢?你又幾曾想過自己會被封後?——這世上只有我們想不到的事,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所以才有『當機立斷』這個詞,提醒我們『未來』永遠不及『現在』容易把握。」他停了片刻,又說:「素庶人那樣的人,有一口吞象的野心,但不會那麼急著去做。她這次回來,已經謀劃了一年。我與父親、大哥雖然一直有準備,但總歸少不了你自己用心。」 素盈聽著聽著黯然神傷,久久沉默。 這天一直陰沉沉,此時半空傳來微微雷鳴。屋內驟然暗下來,素颯推窗望瞭望,見天空陰雲密布,分明要下雨。他關好窗,走到妹妹身邊拍拍她的肩膀,柔聲道:「我知道你來想親眼見見,不然總是不願相信。可今天時機不好,你還是快回去,當心著涼。」 話音還未落,天上突地打個悶雷,雨嘩嘩地落下來。 「我也沒有什麼信不信的。」素盈聲音低柔,緩緩說:「只是想親眼看看——就當是讓自己下決心,或是死心……」 素颯盯著妹妹看了一會兒,垂頭道:「撐傘。我帶你去。」 一落起雨,寺中忽然靜下來,大約僧侶朝臣都各歸禪房廂房。院中仍有禁軍巡視,但見了素颯並不盤問。 素颯帶著素盈輾轉來到一座寧靜的佛殿,素盈收了傘,見殿中全是歷代皇族臣子題寫的石碑,一塊塊默默地佇立成林。素颯關了門拉她走到一扇窗前,示意她望出去。 素盈看到外面是一片整齊的荷塘,幾枝早發的荷箭剛剛破水,荷葉被雨點敲打,左右搖擺,不勝嬌弱。塘中圈圈漣漪、點點綠萍,塘上水霧朦朧,飛煙若夢。據說這也是寺中一景,可素盈沒看出有多美。 直望過去,荷塘對面是個臨水的小軒。素盈一看,心就揪了一下——她的夫君在裡面下棋,對手是一個笑容淡雅的絕色女人。 素盈呆呆地看著他們無法動彈——他也跟她下過棋,但與她對弈時,他的神情總是讓她察覺到若有若無的漫不經心。而與那女人對弈時,他在微笑。 他的笑容第一次讓素盈覺得渾身發冷。而那女人卻是一副受之無愧的樣子,仿佛他對她笑是習慣、是自然、是天經地義。 素盈看到一局終了,他起身,那女人跪著送駕。他走開幾步,腳步慢下來,毫無疑問是有意等人。 素盈看到,那女人自自然然地跟上去,走在他身後,然後在他刻意停頓的一個刹那,她不著痕跡地加一步走到他身邊。 素盈看得呼吸凝滯——他竟默許那女人與他並肩走在一起…… 她看著他們一步步遠去,只覺得他每一步都踏在她心上,一步一痛,一片芳心不消片刻就被他踐踏得支離破碎化成塵埃。 她看過畫冊,想要知道他與素庶人之間到底如何。可這時卻期望,剛才那一幕只是畫冊上栩栩如生的圖,不是她親眼看見。 她渾身顫抖,伸手抓住窗框,關節咯咯作響。素颯不得不扳開她的手指,將她抱住。「阿盈,不要亂動。他會發現。」 皇帝果真回過頭向這邊看了一眼,目光沒有久留,又轉身繼續走。 「他看不見。」素盈縮在哥哥臂彎裡,聲音幾不可聞:「他的眼裡,全是她。」 「他是皇帝,他的視野永遠不會被一個人填滿。娘娘不需要嫉妒。」 素盈瞪了哥哥一眼。「我才是皇后,為什麼要嫉妒一個有罪的庶人?!」 素颯注視著她的眼睛,目光中有憐愛也有輕微的責備。「娘娘若是真有皇后的覺悟,就此應該知道有什麼樣的事情待做,不要亂了心神。」 他們知道久留無益,靜靜退出碑殿。 走在雨中,素盈有些失神,腳步越來越慢。素颯不動聲色地放慢了腳步陪她,她也沒有發覺。 「哥哥是怎麼知道他們的一舉一動?」她忽然問。 素颯伸手撩了一下傘外的雨線,說:「因為我已代娘娘應承了宰相。如今他在寺中的耳目會把我需要的消息給我。」 素盈心裡沒有生氣或是不滿——這是註定的結果,其實他們都沒有選擇。 第四十章 至死方休 「如果有一天,我被廢黜……你猜,他再見到我的時候,會不會那樣看著我,那樣微笑呢?」 雨水飄灑之勢似乎略見收斂,素盈有點冷,說話的時候,聲音不覺帶了幾分顫抖。 素颯靜靜地回答:「素庶人是東宮太子和公主們的生母。娘娘不是。」 素盈勉強笑笑:「也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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