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一年天下 | 上頁 下頁 |
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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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們兩個總被欺負,想著從家裡逃走,可最遠也就逃到這裡。我們總覺得再大一點就能走得更遠,誰知到今時今日也走不過這片楊樹林。」素颯長長地唏噓道:「若是沒有那麼多顧忌,我們早就浪跡天涯……可依我們兩人的性子,做什麼都不能肆無忌憚。要是我不是想得這麼多,這會兒已經提著白信默的人頭去自首了——他背棄我的妹妹,又要娶我心愛的人,我實在有足夠的理由恨死他。可我又有太多的理由讓自己忍住——殺了他,除了讓我變成一個殺人犯之外,什麼都不會改變。」 「哥,我們回家吧。」素盈抱住素颯的腰,把頭埋在他胸前。 「事已至此,我們又無力回天,除了接受還有什麼出路?」素颯沉聲一歎,「阿盈,我若是個衝動的人,定不會讓你受這樣的委屈,非要白家後悔不可。」 「委屈什麼的,是無可奈何的事。」素盈柔聲道:「我不要哥哥衝動。我們好好地活下去,總會有好事情發生的。」 素盈在小亭裡點了一爐最好的香——她原打算用這個薰染自己的嫁衣,可她的婚禮變得遙遙無期。即使立刻就有一個人來填補信默留下的空白,素盈也難以想像她還能用快樂的心態來薰衣。再說這爐香是為她和信默的未來準備的,現在,毫無疑問,他們已經沒有未來。 亭外柳絮楊花滿天飛舞,如同陽光下的一場浩浩雪宴。 當空中飄蕩著真正的雪花時,信默就是在這裡求婚,素盈心裡無比溫暖。可在這暮春時節,她只是看看如雪的彌天楊花,都覺得心裡冰涼。 眼淚流下來,被風吹幹,又流下來……素盈的臉上漸漸僵硬,仿佛一張失神的面具覆蓋了她的喜怒哀樂。 香悠悠地飄著,不知何時,她身邊多了一個共同品香、賞楊花的人。 素盈忘了上一次見到這女人是什麼時候,她幾乎要把這女人的存在當作宮廷中的幻覺。可這女人又真真切切地來到她身邊,坐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好傷心呀——」白衣女人傷感地說,「生命中剛剛有點快樂,又被人踢入陰暗的角落。有什麼辦法呢?那些比你站得高的人,就是能夠輕易踢散你頭頂的福雲。可是阿盈,我能讓你站得比他們更高……」 「你對我還不死心嗎?」素盈無神地喃喃。 那女人笑了:「因為你這個人,也是從不知『死心』為何物。剛才你不是還在對自己說嗎?——『阿盈,這還不是人生盡頭。只要掙扎著,總是有希望的』……可憐的阿盈!你的力氣能掙扎多久?我立刻就把那男人給你,如何?」 素盈順著她的眼光望去,看到信默在亭外站著。他大概已經站了好一會兒,頭上身上沾了些許楊花。 縱是滿心惆悵,素盈一見他還是情不自禁地微笑——她原打算與這人共此一生,不論他是好是壞。她曾經暗自發誓要永遠看到他的優點、對他微笑。 信默見了她淒涼的笑,終於把持不住,三步兩步走上前,把她擁入懷中。 他的胸膛那麼寬和溫暖,素盈忍不住深深呼吸。也許這是今生最後一次有機會記住他的氣息。 「你拿回去吧。」素盈伸出手,蒼白的手心托著那塊冰冷的翡翠,「我強留的本意不是想讓你為難。現在……不能留了。」 「是不能留,還是不想留?」信默抱著她不願放開。 素盈歎了口氣:「二者都有。榮安公主拿不到這塊翡翠,終究不會安心。就當我成全白家的婚事,送你們家上上下下一顆定心丸。」 「我不在乎他們。」信默回握素盈的手,讓她緊緊攥住那冰涼的石頭,「你才是我選的。」 「信默——」素盈搖頭道:「別為難自己。我們只能到此為止了。」 信默抓著素盈的肩膀,稍稍把她推開,仔仔細細端詳她的臉,搖搖頭,忽然拉起她的手,飛快地跑起來。 「信默!你要去哪兒?」素盈被他拉扯,腳步踉蹌地隨著他一路奔跑。 信默不答,一直拉著她來到馬廄。無視馬僕們大呼小叫,他躍上馬,一把將素盈拉上馬背,讓她坐在自己前面。 素盈有些慌張,滿腹狐疑地看著他。信默一抖披風,將她兜頭罩住,撥馬便沖出素府的旁門。 「信默……信默!」素盈貼在他胸前不住顫抖,耳邊風聲呼呼,她覺得他是要把她帶到世界盡頭。 奇怪的是,她一點都不想反抗。 她數著他的心跳,不知數了多少,漸漸感到灼灼日光愈加黯淡,周遭開始旋起微涼的風,馬匹不再四足如飛,一點點慢了下來。她知道京城在他們身後遠去,他們正背對夕陽,向夜色中奔馳。 信默的馬終於疲憊地停下來的時候,素盈睜開眼睛,看到前所未有的景象:天空殘留的嫣紅正向西退卻,東邊幽蘭的夜空籠罩著一望無際的空曠和幾棵稀疏的樹,一片寧靜廣闊的湖泊倒映著瑰麗的天空。 信默掄起馬鞭,指向遙遠的地平線。「向東再走四天,我們就可以到一個不知名的山村隱姓埋名。」 素盈仰望他的臉,柔柔地說:「可是,你不能那樣做,我也不能。」 「是的。我不能帶你遠走高飛,也不能反抗與公主的婚禮。」信默垂下眼睛,緊擁著素盈,深深地親吻:「我不能選我要娶的人,但我能選我要愛的人——我這麼做,要讓所有人知道我的心在哪裡,我要讓他們知道:我只想帶你雙宿雙飛。」 他們在馬背上靜靜相擁,直到西空最後一絲殘紅消失殆盡。幽深的夜空下多了打著火把的大隊騎士,一邊呼喝著一邊將他們團團圍住。 「公子!」「……六小姐!」 素盈和信默漠然地看著這些人,他們當中既有素府的家丁,也有白府的下人。 他們看了看這些人,又抬起眼深深對視——夜空的涼意仿佛驟然從萬丈高空降到他們中間,在他們眼中各凝結了一點涼冰冰的水光。 「保重。」素盈調轉眼睛,不想讓信默看到她在最後這一刻流淚。 信默仍抓著她的手腕,用力握了一下——他確定那塊翡翠還在她的手腕上,才忍痛放開她,由著她側身躍下馬背。 「保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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