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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素盈淡淡地看了素槐一眼,「妹妹得到皇后娘娘歡心是好事,只管把握前途就好,還管姐姐做什麼?」

  素槐神情尷尬,訥訥道:「我就知道姐姐一定要把氣出在我頭上——若是能讓姐姐高興,妹妹情願告個罪。可是姐姐也不想一想:若是姐姐有獨到之處,讓皇后、皇帝離不了你的香,即使萬夫所指,他們也捨不得把你攆出去。姐姐不妨想一想妹妹做錯了什麼?我不過是能做到姐姐能做的事情。姐姐做不到的事情,我也能勉力做上幾件而已。」

  素盈看她咄咄逼人,哪裡有告罪的意思?她長籲口氣,握住素槐的手說,溫柔地說:「宮裡的是是非非,還說它做什麼?阿槐……今日沒有什麼奉香、選女,我只是你的六姐,你只是我的妹妹。說實話,我真不放心你——要知道,在宮廷裡,想讓別人知道你『聰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要讓別人覺得你『傻』,才是難事。可是我得意忘形,忘了這個教訓——比我善於鑽營的文奉香死了,不及我活絡的人,此刻卻不必像我這樣無可奈何地退出宮廷。」

  素槐見她說得誠懇,眼圈一紅,輕聲道:「妹妹真的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這點事情,想不到就罷了。以後若是還有想不到的事情,可有苦頭呢!」素盈拍了拍素槐的手背。出宮已成定局,她心裡並不為自己難過,反而覺得留在這裡的妹妹前途堪憂。

  素槐緊緊拉住素盈的手,小聲說:「姐姐不要胡思亂想。你被逐出宮不是妹妹從中作梗,而是東宮妃在皇后娘娘面前挑唆——我那天正在皇后身邊燃香,她進來之後就說這東西玩物喪志。我被她說得發赧,就退出丹茜宮。後來她不知跟皇后又說了些什麼。我以為她是沖我來的呢……」

  素盈伸手指放在她唇上,輕聲說:「這可不是嚼舌根的地方——宮裡的事情紛繁複雜,眼見了也不一定為實。我被逐出去,還不知道是為了哪樁呢。妹妹不用再想這些,好好保住自己吧。」

  送走素槐,素盈動手收拾自己的東西。她的東西本來就不多,婉微和令柔一起幫忙,很快就弄完了。

  素盈看屋裡還有一些小玩意,可要可不要,原想送給她們做個紀念,又想自己跟她們住了這麼多日子,卻沒交情,送了也是白送。她把那些東西包了一個包,讓令柔給素槐送過去。

  婉微見了便說:「說到底,還是血濃於水。小姐到底還是惦記自己的妹妹。」

  她已改口稱素盈為小姐,素盈也不介意,拉著婉微坐下,口稱姐姐,說:「我這一走,也沒什麼放不下的事情。只有一件事情,萬望姐姐給素盈一個明白。」

  婉微笑道:「小姐有話不妨直說。」

  素盈正色道:「我時常在茶壺裡發現一些不知名的花葉——要向姐姐請教那是什麼?」

  「奴婢不知小姐說些什麼。」婉微臉色微變。素盈靜靜地盯著她,讓婉微知道她不會這樣稀裡糊塗地放過這個話題。婉微沒辦法,囁嚅著說:「小姐這就要離宮了,問那些做什麼?」

  素盈喟然:「一離了宮,我一輩子都別想知道答案。」

  「小姐只要知道,那東西在宮裡常用,沒什麼害處——小姐是個聰明人,什麼也沒表示,我們還以為小姐知道這個,所以順水推舟裝病呢。」婉微笑道:「別人要是成心想害你,怎麼會用這麼差勁的伎倆。」

  素盈心裡厭惡她的說法,問:「究竟是什麼?」

  「駱駝蓬。」婉微一臉無所謂的神氣,隨意回答:「若是小姐像素氏的女兒們那樣受過宮廷的教育,一早就會知道了。」

  這東西素盈從來沒聽過,不知那是什麼,也不再說什麼,心裡打定主意要在回家之後問問崔先生。

  時辰一到,有個年輕的宦官來負責送素盈出宮。素盈一看,正是丹茜宮的白公公。她笑道:「真是緣分!素盈進來出去,都是白公公照應。」

  白公公無聲地笑了笑,一直把素盈送到一處安靜的地方,看了看周圍無人,從袖中摸出一封長箋,說:「副衛尉這時正忙,難以脫身,要我送這個給你。」

  素盈接過長箋一時無語,問:「不知公公和副衛尉是……」

  「小姐沒想起我們都姓白麼?」白公公似笑非笑地說。

  素盈恍然大悟:「這些日子真是白過了,竟然沒看出公公與副衛尉的關係。」

  「我們關係不好。」白公公飄忽地說,「小姐也別當我這是幫他。」

  素盈聽了他的話,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展開那封長箋一看:信默一定是匆匆留筆,寫的無非是對此事的不解和驚訝,內宮外廷並未發生什麼大事反對奉香,不知為何弄得這麼嚴峻。可是這些普通的話讓他一說,也變得那麼熱情誠懇。

  「麻煩公公轉告副衛尉:大風起於青萍之末,宮裡的小事和大事沒什麼不同,都要有人遭殃。素盈不是被大風吹到,是摘錯了青萍。素盈心裡早有準備,並不難過。」素盈將長箋收入懷中,走到第二道宮門,忽然走過來一個小宦官,向白公公道:「公公送到這裡就好。下面有人送小姐出去。」

  白公公斜眼看了看他,見小宦官是雜役服色,卻有股傲慢。他還在遲疑,對方已不耐煩,向素盈道:「小姐請這邊走。」白公公看他態度跋扈,不敢怠慢,也不敢就此由他帶走素盈,只得以眼暗示素盈多加小心。

  素盈心道:若真是有人施計陷害,她就算有十條命也走不出去,怕有何用?她知道白公公是信默的親戚,對他多了一份關心,擔心他跟著自己受連累,忙說:「即然有人相送,白公公就請回吧。」說著跟那小宦官走了幾步,回頭見白公公還不放心離去,她又以眼色暗示,白公公才一步一回頭地走了。

  小宦官一言不發帶著素盈走到臨近宮門處,指了指一個東邊一個小亭——睿洵正站在裡面,看著他們。

  素盈大驚,忙快步走上前行禮。睿洵定定地看著她行過禮側立一旁,說:「素颯說,你不願牽連我,所以沒有做聲……唉,我竟是今天,事到臨頭才知道。不過,出去也好。你也聽皇后娘娘說過,這宮裡只有兩種人:活人和死人。趁你還活著,趕快出去也好。」

  素盈掩面道:「煩勞東宮為素盈的事費心了……這讓素盈怎麼擔當得起!東宮殿下,您也要保重。」

  睿洵聲音喑啞:「我這個東宮……想除的人除不去,想留的人留不住,還值得別人為我擔心嗎?素颯也勸我說你的事情不大,不用在母后面前多事……我沒理會他。是我太高估自己。」

  「東宮切莫為一個奴婢說出這樣的話。」素盈心裡有些著慌,有些訝異,也有些感動,看著面前這個清秀的少年,她柔聲道:「東宮是這個宮廷裡長長久久的主角,而奴婢的出現只是曇花一現,註定要草草退場——一切都是天意,殿下何必呢?過上一年半載,殿下自然會忘了奴婢……」

  「怎麼能忘了你呢?」睿洵悠悠長歎:「除了你,誰還會在淩虛亭中用絲帕拭去花上的塵埃?雖然我告訴自己:讓你出去未嘗不是好事——只有出去,那個在長草中鎮定地救助我的少女才能保住她的勇氣和正直……可是……」

  「殿下!」

  睿洵不容她打斷,盯著素盈的雙眼,繼續說:「可是我也想讓你留下。這宮裡沒有幾個『活人』,都是一些行屍走肉而已。我想時常看看活生生的人……但一切都不由我掌握。」

  「這都是命中註定。」素盈心下淒然,再也想不出什麼言語。

  睿洵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奮力一揮手:「你走吧。」

  素盈向他行大禮,直到他從她身邊走開,她的眼淚才流下來——明明不必哭泣,眼淚卻沒來由地落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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