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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宗慶霖和呂謙明不和多年,宗慶霖之前聽到邢學淑通電話就已經有了懷疑,本還想壓制著回家再算,可被薛選青這話一激,在門關上的刹那,他奪過邢學淑的手機,迅速翻找記錄,數十秒後紅了眼怒斥道:「你都幹了些什麼?」

  邢學淑沒了人扶,失力癱坐在走廊裡,抬頭哭著駁道:「小瑜這個樣子,你又做了什麼?!你什麼都不管!我有什麼辦法?我有什麼辦法……」

  門內四個人,無人開口,只聽外面爭執起,爭執歇,很快聽得手機啪地摔到了地上,緊接著一陣腳步聲,最後只剩了低低的抽噎聲——宗慶霖扔了手機,罔顧哭得幾乎喪失理智的邢學淑,頭也不回地走了。

  蔣警官歎了口氣,但這畢竟是宗瑛的家事,當著她的面也不好評論,只起身去倒了杯水給她:「喝點水吧。」

  屋外哭聲不歇,宗瑛看著那扇門,一動不動。

  薛選青替她接過那杯水,正琢磨如何開口妥當,手機卻突然振動起來。螢幕上顯示來電人是「小鄭」,薛選青接起電話,那邊小鄭一口氣講完,薛選青只在最後應道「曉得了,你繼續關注」就掛了電話。

  蔣警官問:「局裡的事情?」

  薛選青點頭道:「沈楷被拘留了。」

  宗瑛轉頭看她:「沈楷?」

  薛選青答道:「毒品袋和照片上的指紋比對過了,一致,但都不是呂謙明,而是他那個秘書沈楷的。」她收起電話抿唇想了想,又道:「現在呂謙明那邊有一些小動作,可能是想讓沈楷替他頂罪。不過棄卒保車,也要看卒子棄不棄得掉,沈楷看起來也不是一般角色,就算他真願意替呂謙明擔,縱火、涉毒、器官交易、你媽媽的案子,這麼多樁只要有一項證據到位,姓呂的都逃不掉。何況邢學淑現在已經和他鬧翻了,狗咬狗也是一場好戲。」

  蔣警官嫌悶,起身去開了窗。

  潮濕陰涼的風盡情地灌入室內,將桌上的筆錄刮得「嘩嘩」響。

  薛選青的手機再度來電,她瞥了一眼,想摁掉,但還是接起來,那邊催她出一個現場,她講:「我現在有些事情,能不能叫小崔替我?」

  那邊說:「小崔也出去了,你儘快到位,地址馬上發你。」

  薛選青這時當然不願走開,然而緊急任務在身,卻又不得不走。

  她掛掉電話,皺眉垂首捋捋額發,正想怎麼開口,宗瑛卻同她說:「去吧。」

  薛選青抬頭望向宗瑛的臉,疲倦面容將內心一切波瀾遮掩,這種時候越是強忍著平靜,可能越是難過。她沒什麼安慰的話好講,只伸手用力握了握宗瑛的手:「早點回去休息,有事找我。」

  薛選青走了,門外的邢學淑也不知被哪個護士帶離,蔣警官又等了半個鐘頭,最後還是決定先撤。

  會議室裡只剩宗瑛一個人,十分鐘後,陸陸續續有醫生和護士捧著盒飯進來吃飯,滿室飯菜香中,她起身走出門,路過宗瑜病房,她停頓片刻,面對「禁止探視」的牌子,她最終垂首提著雨傘,走向電梯。

  濃雲壓城,還未入暮,天光卻暗淡。

  雨點密集擊打漆黑傘面,清晰得仿佛直接落在了鼓膜上。

  黃金周最後一天,因為下雨出了事故,道路更加擁堵,計程車司機不耐煩地按喇叭,公車龐大的身軀被堵在道中進退維谷,醫院救護車烏拉烏拉示意讓道,只有路邊非機動車碾著雨水飛馳而過。

  宗瑛不記得自己開了多久,才到699號公寓。

  門口法國梧桐葉落滿地,等枯褐枝丫全部裸露出來,它也將悄無聲息地沉寂一整個冬季。

  進門仍是撲面陰冷,電梯門口擺著正在維修的牌子,只能走樓梯。

  狹窄窗戶放進來的光線不足以照亮樓梯間,逼仄空間裡滿是陰濕塵味。

  宗瑛悶著頭一口氣爬到頂樓,挨著重新粉刷過的白牆,心怦怦地跳,呼吸卻非常節制。

  她年幼時,公寓電梯還未換新的,時常無法工作,就只能爬樓梯,吭哧吭哧爬到頂樓,賴在家門口喘氣,她便會朝裡面訴苦:「媽媽,電梯又壞了,我爬上來累壞啦!」

  嚴曼打開門,看她氣喘吁吁的模樣就會說:「爬樓梯就累成這樣是不行的,平常叫你多鍛煉有沒有道理?」

  訴苦不成反被教育,雖然也會小小地不開心,可畢竟門一開,媽媽就會出來。

  她從口袋裡摸出鑰匙,又握緊,最後目光呆滯地看過去——現在再怎樣耍賴,再怎樣訴苦,迎接她的都只剩緊閉的家門了。

  孤零零地過了這麼多年,到這個瞬間所有痛感席湧而至,令人胸膛窒悶,眼眶發脹,鼻尖泛紅。

  陳舊地板上響起細碎的腳步聲,頭頂過道燈霎時亮起,隔壁小囡走到她身側,將手裡提著的糕餅禮盒遞過去:「姐姐你終於回來啦,給其他家的都發完了呢,就剩你了!我今天過十歲生日,這個是我姆媽叫我給你的!」

  她的聲音清亮稚嫩,全是過生日的喜悅,絲毫沒有意識到宗瑛的反常,只自顧自說:「盒子裡有個草莓的小蛋糕特別好吃,但是我姆媽講這個容易壞的,你要趕快吃掉才好。」她說完又抬頭看宗瑛,瞪著一雙大眼問:「姐姐你生日是什麼時候的呀?」

  走廊裡的燈倏地熄滅,宗瑛回應她的卻只有沉默。小囡借暗光仔細去看,卻只見宗瑛低著頭,即便緊捂著嘴,仍有竭力克制的哽咽聲。

  地板上落了眼淚,風將過道裡的舊窗吹得「哐哐」響。

  這一天的中部某城市,同樣下著雨。

  晚十點零六分,盛清讓坐在一家便利店裡打開手機,用僅剩百分之七的電量打電話給宗瑛。

  然而她的手機提示關機,座機無人接。他想起她摔壞的那部手機,心道她應該是還沒來得及去修,而這個時候她大概也已經住進醫院,家裡電話自然也沒有人接。

  於是他關掉手機,視線移向便利店牆上掛著的快遞標牌。

  他轉頭問值班店員:「現在從這裡寄到上海,最快多少天能到?」

  店員正忙著報廢食品,頭也不抬,輕描淡寫地回說:「到上海啊?最快隔天吧。」

  隔天到。

  盛清讓迅速打開公事包,取出紙筆,低頭寫信。

  值班店員完成手上工作朝他看去,這個看起來老派的知識份子埋頭寫好書信,一絲不苟地疊好裝進快遞信封,在面單上寫了收件人資訊,最後將信封鄭重交到自己手上:「麻煩了,請一定儘快寄出。」

  他付了錢,店員好心地替他勾了簽收短信提醒,外面大雨歇了,路燈照亮的城市,安靜清美,室內則滿是食物在湯鍋裡煮沸的味道。

  懸在牆上的電視機播著夜間新聞,鏡頭快速切換間,他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建築LOGO——

  Sinc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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