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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薛選青垂眸,邢學淑亦低頭看了一眼螢幕,她只猶豫了片刻沒接,那邊就掛了。

  薛選青陡然意識到她變得越發不安,冷聲問道:「邢女士,你在心虛什麼?」

  邢學淑閉口不答,病室內的宗瑜卻有了回應。

  面對蔣警官求證「錄音參與人及錄音位置」的詢問,他最終虛弱模糊地應了一聲:「是……」

  鍵盤劈裡啪啦聲緊跟著響起,快速記錄完畢,又歇下去。

  蔣警官將手機重新裝回物證袋,側頭留意了會兒監護儀上的資料,繼續問道:「現在需要向你詢問七月二十三日當天發生的事情,你如果記得清楚,請點點頭。」

  他語氣忽然變得更為鄭重,仿佛詢問終於切入了正題。

  宗瑜夾著血氧探頭的手指突然顫了下。蔣警官發覺監護儀資料不太穩定,謹慎起見,他起身打算按呼叫鈴,卻在手指剛剛碰及時,覺察到宗瑜突然抓住了自己另一隻手。

  宗瑜遲緩地發聲,嘴型在氧氣面罩下變化:「我……知道。」

  蔣警官先是一愣,隨即走向門口,喊薛選青:「小薛,你進來一下。」

  薛選青轉頭給了個手勢,又同邢學淑道:「你不想講也無所謂,真相總會浮出水面,不論你願不願意。」她說完轉身進屋,將邢學淑鎖在了門外。

  薛選青走到床邊,俯身看筆記本螢幕上的筆錄,又抬頭看監護儀,最後看向宗瑜。

  蔣警官小聲同她道:「我擔心他情緒激動加重病情,你隨時盯著。」

  薛選青點點頭。

  蔣警官從包裡取出另一隻透明物證袋,裡面裝著那份帶血的陳年報告。

  蔣警官問:「這份報告也是於九月三十日由你轉交給宗瑛的,七月二十三日的事故,和這份報告是不是存在關聯?」

  宗瑜合上沉甸甸的眼皮,吃力地點點頭。

  蔣警官問:「這份報告為什麼會在你書包裡?」

  宗瑜不答。

  蔣警官又問:「那天你和邢學義為什麼會半夜出門?車裡當時發生了什麼?方向盤為什麼突然失控?」

  宗瑜仍舊不答,呼吸卻愈顯急促,這時他竟抬手想要移除呼吸面罩。

  薛選青阻止了他,俯身同他講:「你慢慢說,不急。」

  他吃力地張嘴想要說明,卻終歸太難。薛選青將手機調到打字介面遞給他,他抬起手指緩慢地觸碰虛擬鍵盤,一個字母一個字母費勁地輸入。

  所有人都在安靜地等,手機按鍵音呈現出一種笨拙的斷續感。

  大概過了很久,那聲音停了,薛選青拿回手機,直起身盯著螢幕逐字閱讀完畢,卻遲遲未將手機遞給做詢問記錄的警官。

  她看向病床上的那個少年,那少年也對上她的目光。

  氧氣面罩下,他的呼吸驟然急促,眼淚在眼眶裡轉了又轉,最後順著眼尾,懊惱地流進了外耳郭。

  他打在手機上的最後一行字是:「我錯了。」

  2

  薛選青握著手機沉默。

  蔣警官見薛選青抿唇不言,從她手裡拿過手機,盯著螢幕看了半晌,歎一聲,將手機遞給旁邊做記錄的警官。

  那警官逐字錄入,最後問蔣警官還有沒有其他要詢問的,蔣警官對他搖搖頭,他便連接上便攜印表機,點了列印。

  便攜印表機「哢嚓哢嚓」聲停止,蔣警官起身拿過詢問筆錄過目,最終遞給宗瑜:「現在請你仔細閱讀這份筆錄,你看一下是否與事實相符,如果沒有異議,請在這裡簽字並捺印指紋。」

  宗瑜眼淚決堤般往外湧,枕頭上一片潮濕,監護儀上的資料已逼近報警值,蔣警官握著筆錄,手停在半空中,等他接。

  異於室內心平氣和的等待,病房外的等待顯得尤為焦躁不安。

  邢學淑聯繫了律師之後,一遍又一遍地打給呂謙明,但怎樣也打不通。

  沈秘書關機,呂謙明失聯,將她的恐慌逼至頂點——除了堅持不懈地繼續撥呂謙明的號碼,無計可施。打了不下二十次,所有耐心都將耗盡時,電話那端終於響起一聲寡淡冰冷的「喂」。

  邢學淑累積起來的慌張頓時尋到出口,面白手抖,急切質問:「員警現在就在小瑜病房裡,他們為什麼又來?我怎麼聯繫不上沈楷?你們是不是做了什麼事情被發現了?」

  電話那頭的呂謙明語氣明顯不悅,反過來質問她:「宗太太,你是不是搞錯了?引員警去的,是你兒子。我有沒有警告過你,不要讓他有機會接近宗瑛?本來只要安心等就能解決的事情,現在一團糟,你滿意了?」

  邢學淑一聽這話,心中的慌亂霎時化為憤怒,臉部肌肉劇顫,口不擇言地威脅道:「你反過來怪我?!要不是你信誓旦旦地講不管怎樣她的心臟都會是小瑜的,我現在怎麼會束手無策到這樣子?!事情已經到了這地步,姓呂的我告訴你,如果小瑜最後不能手術,那我們誰都不要想好過!你們做過哪些事情,最好心裡有數。」

  她咬牙切齒拼著一口氣講完,心慌氣促,臉色煞白,耳側散發垂下大片。

  那端倏地掛斷電話,只剩急促的嘟嘟嘟聲。

  邢學淑抬手掩唇,意欲壓制自己的情緒,稍作緩和,一抬頭,猛地看到站在數米開外的宗慶霖。她瞳仁放大,下意識往後退了小半步,握緊手機。

  宗慶霖朝她走來,最後停在她跟前,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居高臨下地問她:「你在和誰通話?」語氣不帶情緒,卻充斥著壓迫感。

  邢學淑眼神躲閃,無意識地抬手撩耳邊碎發,故作鎮定地回:「沒有和誰通電話。」

  她一緊張心虛就壓碎頭髮,這是多年養成的習慣。

  宗慶霖伸手,示意她交出手機。

  邢學淑手往後收,宗慶霖一把握住她手腕,就在他打算強行奪她手機的刹那,主治醫生帶著兩名護士急匆匆地從遠端監控室趕來,罔顧他們兩人,抬手就猛敲病房門:「快把門打開!」

  邢學淑、宗慶霖二人不明所以地一齊看過去,屋內的薛選青快步走來開了門。

  「你們待得太久了,病人現在狀況非常不好,請你們立刻離開!」主治醫生說完將薛選青拽出門,在屋內嘀嘀嘀的報警聲中,護士將另外兩名員警也「請」出了門。

  病房門再度被關,裡面一陣忙亂,外面則波濤暗湧。

  薛選青警惕又厭惡地盯著他們二人,另外兩名員警則為這份未完成的筆錄發愁,接到律師電話趕來的宗慶霖陰著一張臉,視線移向蔣警官手裡的詢問筆錄。邢學淑還未從剛才的情緒中緩過來,卻又陷入對宗瑜病情擔心的恐慌中,和宗慶霖一樣,她也關心那份筆錄中,到底問出了什麼。

  走道裡的電子掛鐘顯示上午十點十一分,宗瑛也抵達醫院。

  她停好車,撐起那把印有「9.14」和莫比烏斯環的雨傘,穿過迷蒙陰雨,走進住院部大廳。

  收傘進電梯,她本打算先去找盛秋實,卻鬼使神差地按了二十樓。

  從一到二十,不斷有人進出,到頂層時只剩她一人,電梯門打開,走出門,數雙眼睛朝她看過來。

  宗瑛顯然未料到會遭遇如此陣仗。她單手提著雨傘站在原地,身後的電梯門重新關閉,只有薛選青快步朝她走去。

  數日未見,無法聯繫,薛選青默不作聲地給了她一個擁抱,三秒之後,薛選青在她耳側小聲道:「做好心理準備,不過別怕,我會陪你。」

  宗瑛聞言,抬眸看向病房門口。

  這時門被打開,主治醫生走出來,他剛摘下口罩,邢學淑便迎上去問:「怎麼樣?!」

  主治醫生沉著臉回道:「很不穩定,很不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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