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夜旅人 | 上頁 下頁
六〇


  §第8章 蜜桃味的別離

  1

  外婆從宗瑛神色中看出了難得的焦慮,雖不明就裡,但這焦慮至少能證明兩人的關係非同尋常。既然宗瑛似銅牆鐵壁一樣難打探,那麼只能另尋突破口,眼前這個看起來溫和老派的年輕人無疑成了最佳選擇。

  外婆立即轉回頭,得出結論,笑著同盛清讓說道:「原來宗瑛昨天買的衣服是送你的呀,那麼看來是認識的了,我記得好像前天在大堂見過你?」

  老人家的記性好得出奇,根本不好糊弄,還不等他二人回答,緊接著又問:「你昨天是什麼時候來的呀?」

  外婆明知故問想要揭穿,盛清讓急於脫身卻還要保持鎮定,僵持不下之際,挺身而出的卻是宗瑛。

  盛清讓急劇思索應答長輩的措辭時,宗瑛突然走出門來,上前一把攬過他,故作親密地握緊他的手,又迅速轉頭同外婆講:「我有點事要同他講,外婆你等一等。」

  她說完也不鬆手,環緊盛清讓的腰快步往前走,貼著他壓低聲音道:「時間來不及了,你得趕緊離開,七十多年前這裡是什麼地方?」

  盛清讓只能低頭遷就她的身高,快速答道:「也是一個飯店,但只有七層。」

  宗瑛抬頭看電梯樓層指示燈,電梯在二十一層遲遲不肯下來,她陡然皺眉,旋即推開應急樓梯間的門,拉著盛清讓快步往下跑——

  直到迎面出現一個黑底金字的「7F」標誌,她才倏地收住步子,紙袋被樓梯拐角刮到的聲音乍然響起,衣服便從袋子裡掉出來。

  盛清讓正要彎腰去撿,宗瑛看一眼時間講:「不要管它了盛先生。」她說著抬頭看他:「還有五秒。」

  五秒鐘能做什麼?

  她呼吸急促,盛清讓亦是氣喘吁吁,一個心臟跳了十次,另一個跳了十一次,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講不成,鬆開手的刹那,就是告別。

  樓道裡只剩宗瑛一個人的呼吸,一隻破損的紙袋,一件換下來的襯衫。

  于瞬間消失的盛清讓,則出現在一九三七年南京一家大飯店的天臺上,視線裡不再有宗瑛和昏暗樓道,替而代之的是南京灰濛濛的天際線,烏雲囂張地翻滾,空氣潮濕得仿佛能擰出水。

  六點過一分,不同的兩個時代,幾乎是同時響起幾不可聞的嘆息。

  一個想辦法在驟雨到來前離開天臺,一個彎腰撿起落在階梯上的襯衫,整理好呼吸重新上了樓。

  宗瑛回去時,外婆就站在門口等她,帶著滿臉笑問她:「怎麼你一個人上來啦?那個小夥子呢?」

  宗瑛敷衍地講:「他有點急事情,被朋友電話叫走了。」

  外婆一臉探究,「他看起來蠻好的,什麼時候認識的?」

  宗瑛說:「有一陣子了。」

  外婆又問:「那為什麼那天晚上裝不認識呀?」

  宗瑛實在圓不下去,乾巴巴地答了三個字:「他害羞。」

  宗瑛這樣講,卻引得外婆興趣更濃,但外婆也曉得再往下問不出什麼了,打探到此為止,最後只補一句:「請他有空一起吃個飯呀。」

  宗瑛含含糊糊應了一聲,回房將髒襯衣塞進洗衣袋,迅速勾好洗衣單,轉頭同外婆岔開話題,為調節氣氛甚至刻意換了個稱呼:「方女士,請問今天想去哪裡?」

  外婆坐下來戴上老花鏡,摸出旅遊冊子,突然指著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講:「你帶我去這裡吧,我長兄一九三七年的時候才六歲,被大姑帶著來南京走親戚,沒能回得去,最後也不曉得葬在了哪裡。」

  皺巴巴的手緩慢地在照片上摩挲,是念及舊事時難免的傷感。氣氛頓時更沉重,宗瑛一聲不吭地換了衣服,帶她下樓吃了早飯,就出發去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

  奠字下的長明燈在晨風裡燃燒,十字架上赫然印著1937.12.13—1938.1。

  十二月十三日,那一天對於盛清讓來說,很近了。且在這一天到來之前,上海也已經淪陷——宗瑛望著牆上烙著的日期想,自己認識的那些人又將會何去何從呢?

  一種被歷史封棺拍定的無力感驟然襲來,以至於宗瑛從館內出來時仍是一副難振作的樣子。外婆也意識到宗瑛的情緒太糟糕了,便提議去夫子廟逛一逛,最後在熱鬧的人潮中,總算捕捉到一些屬於人間的活力。

  南京之行至此該結束了。

  按原定計劃,應是明天退了房再回上海,但宗瑛打算今天晚上先將盛清讓送回去,明天再坐早晨的高鐵來接外婆。

  同外婆一起吃過晚飯,她先去退了盛清讓那間房,然後對外婆攤牌:「今晚我有事要先回一下上海,明天早上我坐高鐵來接你好不好?」

  「要走為什麼不一起走?」外婆抬頭看她,「多跑一趟太麻煩了。」

  「但晚上你需要休息。」

  「車裡也能休息,何況你晚上一個人上高速我也不放心。」

  外婆見招拆招,宗瑛只能答:「車裡還會有另一個人,你不用擔心。」

  她講這個話,外婆更加不肯一個人待在南京等:「是不是早上那個小夥子?他要同你一起回上海吧?」

  宗瑛曉得避不開了,回說:「對。」

  外婆立刻站起來:「那我現在就收拾行李,你去把房間退了。」

  老太太態度堅決,宗瑛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講:「先洗澡吧,還早,他要到十點才會來。」

  外婆雖覺得奇怪,但也未疑心太多,照宗瑛說的去洗了澡,不急不忙地收拾了行李,和宗瑛一起下樓等。

  大堂裡人來人往,夜愈深人愈少,外婆盯著酒店的掛鐘看,甫見時針指向十,便焦急地問:「怎麼還沒有來?你是同他約好了吧,要不要再打電話問問?」

  宗瑛摸出手機,卻不知道要往哪裡撥。或許該給他一部手機,這樣就更方便聯繫,她想。

  等到將近十一點,外婆開始犯困,宗瑛垂首沉默,就在她沮喪地起身,打算再去開房間睡覺時,盛清讓姍姍來遲。

  他為赴此約似乎趕了很遠的路,整個人看起來風塵僕僕。

  即便他如此狼狽,宗瑛也暗松一口氣,俯身喚醒打盹的外婆。外婆乏力地抬起眼皮,一看到盛清讓轉瞬來了精神:「你總算來了呀,宗瑛都等好幾個鐘頭了呀。」

  盛清讓連聲道歉,外婆對他的禮貌很滿意,同宗瑛說:「快點出發吧,不要再耽擱時間了。」

  待坐進車裡,她擰開保溫杯喝了一口溫水,開始盤問盛清讓。將近三百公里的漫長路途,有的是工夫打探。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你怎麼稱呼?」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