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猶記驚鴻照影 | 上頁 下頁
一〇一


  在經歷過那麼多的事情之後,依舊心無芥蒂的,留在他身邊,就當所有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如果說,慕容家的事情,我還能夠用灩兒的話來說服自己,畢竟,那一場謀反,並不是子虛烏有,畢竟,他們曾經,也是想要置他於死地的,甚至不惜通過我的手。

  可是,對於寧羽傾的身份,我又該如何自處呢?

  真的就這樣自欺欺人的當作,自己只是做了一場荒誕而離奇的夢,不再去想,是他毀了我的家,也不再去想,他曾經逼我跳下萬丈深崖。

  我只要去想,漠北那間寒冷而黑暗的密室裡,他挾光明與溫暖來到我面前;我只要去想,歸墨閣的那場大火中,他將我緊緊擁在懷裡,還有,還有我們共有的孩子,這樣就足夠了,是不是?

  人總是這樣,知道怎樣的選擇才是最好的,可是卻往往過不了,自己的心這一關。

  「傾兒,我知道你為什麼會問我這些,只是當年那場宮變,世人傳說的並不一定是事實,更何況,當日的南承曜身為質子,遠在上京,在那次事件中,他究竟知不知情,又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

  蘇修緬靜靜看著我,良久,才再開口:「如果你想要理清自己的心,等他從齊越回來,就去問他,讓他親口告訴你真相,到了那時,無論你的決定是什麼,我都會幫你達成。」

  「公子,藥好了。」漓陌將剛煨好的藥端了過來。

  蘇修緬接過,用勺試了試冷熱和藥色,然後遞給了我:「趁熱喝吧。」

  我依言服下,而漓陌的聲音重又輕輕響起:「公子,是時候練針了,漓陌陪你到靜室閉關吧。」

  因為放心不下我,這段時間以來蘇修緬和漓陌一直留在三王府中,從前在邪醫穀的時候,蘇修緬總是每隔一段時間便到藏風樓閉關,所以當漓陌不客氣的提了之後,南承曜自然很快吩咐泰安備下靜室,並派人在四周守衛,以做蘇修緬閉關之用。

  我連忙道:「你們去吧,我現在已經沒什麼大礙了,你不用天天陪著我的。我記得從前你都是隔幾個月才需要閉關一次,然後每次時間都不短,現在是不是因為我,每次都只閉關幾個時辰就急著出來,所以才要每天都去的?」

  蘇修緬靜靜看我,沒說什麼,倒是漓陌冷冷道:「王妃不用自作多情了,是我的『畫鬢如霜』總欠火候,公子才不得不每日提點我一二罷了。」

  我有些微窘,只能笑著點了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若是不困,可以出去散散步,對孩子有好處的。」蘇修淡淡出言為我解困,說完,方才起身,行至門邊,又頓下腳步,回頭看著我開口道:「傾兒,你也該好好想想,如果南承曜回來以後,證實了齊越的新駙馬就是慕容瀲,你該怎麼辦。我不認為,慕容瀲只是單純的想要當這個駙馬。」

  我的心,不受控制的一沉。

  想起了那一日,南承曜離開時的情景。

  其實自太子府回來以後,他依舊是每日都來荷風軒陪我,我雖然沒有辦法全然的接受他,但看著他眼底的青色,太多的話與抗拒似乎都說不出來了。

  他也並不過多的糾纏我,只是靜靜的陪在一旁,看我喝藥,看我彈琴,聽蘇修緬說腹中的孩子情況如何。

  有的時候,甚至一整天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這麼靜靜的相對。

  那一天他將要替代病重的聖上,赴齊越參加齊越國君獨生愛女天戀公主的大婚,齊越雖與南朝歷來暗中敵對,但畢竟沒有正式交戰,表面上的外交功夫,總是要做的。

  他告訴我他要走的時候,我並沒有說什麼,依舊低垂眼睫撥動秦箏,只是指尖,卻微微劃破一個顫音。

  駙馬的名字,叫做慕容瀲。

  他說。

  我倏然抬眸,一時沒控制好,指尖被琴弦劃出細細的口子,然後血珠便湧了出來。

  他蹙了下眉,上前想要拉我的手,我卻顧不得,只是一眨不眨的看著他:「殿下說的是瀲嗎?」

  「我不確定,但我覺得不會是同名。」他一面接過畫意手中的藥膏替我抹上,一面淡淡道:「南疆和齊越相鄰,而慕容瀲又早已經聲名遠揚,他有機會見到齊越重臣甚至是公主都不奇怪。只是,如果真的是他,他連名字都不去換,看來是真的存了報仇的心了。但至少你不用再擔心,他並沒有出事。」

  我忽然想起了送瀲走的那一日,他握著我的手,告訴我他有辦法時,眼睛裡的執拗和篤定。

  我知道,那是他。

  卻不知道,自己該是為了他的平安無事而慶倖,還是該為了他的決定而感到悲哀。

  天下有兩大難事,一是陪太子讀書,二是做公主駙馬。這是他曾經說的。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瀲,卻偏偏,成了敵國公主的駙馬,為的,僅僅只是報仇麼?

  漫不經心的走著,並沒有要丫鬟跟著,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走出荷風軒很遠了,這裡似乎是下人住的院落,我平日裡都沒怎麼來過。

  折轉身子,想要按著原路回去,卻忽然聽到身後花叢裡穿來小丫鬟低低的聲音:「……真的嗎?廢太子真的死了?那廢太子妃和孩子呢?」

  我仿佛陷入了一場永遠也醒不過來的夢靨,無論我怎樣的掙扎,都沒有用,我掙不開如影隨行的黑暗、疼痛、悽愴和絕望。

  「……小聲些,泰總管不准我們提廢太子的事情的,大哥也叮囑過我絕不能說出去,可我心裡怪難受的……」

  「……現在就只有我們兩個,不會有旁人知道的,姐,是哥哥從幽州回來以後告訴你的吧,到底怎麼樣了……」

  為什麼,為什麼總是有聲音揮之不去,頑強得不肯放過我,我不想再聽下去,真的不想……

  而是不是,只要聽不到,一切就還是可以如從前一般,我的妹妹,依舊在幽州,靜靜抱著她愛逾性命的孩子,陪她長大?

  「……其實沒有到幽州的,哥哥說幽州那邊似乎有什麼變故,趙將軍當機立斷在路上就動力手的,廢太子倒也沒什麼,橫豎殿下總是不會放過他的,只是廢太子妃怪可憐的,聽哥哥說,她眼看著廢太子和那個小女嬰死了,連一滴眼淚都沒掉,甚至還微微笑了,從客棧的樓上縱身就跳了下去,連趙將軍都沒來得及拉住……」

  「……都,都死了?」

  「小妹,你可千萬不能再跟旁人提這件事情,你要記得,廢太子就像是外頭傳的那樣葬身客棧的大火當中了,不然不單會害了咱們殿下,就連我們一家難說都活不了,明白了嗎?」

  「殿下對我們那麼好,我怎麼會說……」

  我在黑暗與寒冷當中沉浮,曾經的信仰,記憶中的美好,瞬間掠過,無聲凋零。

  那些明明滅滅的悲喜漸漸遠了,剩下的,只有血肉分離的疼痛,錐心刻骨一般,永世難忘。

  所以,當我真真正正清醒過來的時候,下意識的伸手去護自己的小腹,掌下,卻只是一片平坦的空空蕩蕩。

  所有人看我的眼神裡,都是那麼的小心翼翼,他們或許以為,我會歇斯底里的苦惱。

  我忽然就明白了灩兒為什麼在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時,一滴眼淚也沒有掉,反倒是微微笑了。

  真正的疼,是哭不出來的,就像是真正的傷,不會流血一樣。

  這世上一直有一個詞,在劫難逃。

  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用在自己身上,無論是曾經的寧羽傾,還是如今的慕容清。

  南承曜緊緊的擁著我,懷抱當中是壓抑不住的深通,而他的唇邊,卻偏偏勉力勾出了一個安撫的弧度:「清兒,沒關係的,以後我們還會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他的話音漸漸頓住,忽而控制不住的加大了手臂的力道,原本就已經那麼緊的擁抱,此刻更像是想要將我揉進他的骨血深處一般,他將臉埋在我的頸項間,聲音裡帶著隱約的顫抖:「我差一點就失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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