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猶記驚鴻照影 | 上頁 下頁
九九


  蘇修緬看了一眼碗中的粥,又看我,然後拿起南承曜隨手放在案上的粥碗,來到我塌間坐下:「傾兒,你聽著,你現在的身體很弱,只能靠最清淡溫補的粥食來補充元氣,這個粥其實也算是藥,是我讓漓陌親自熬出來的,你就算再難以下嚥,為了你肚子裡的孩子考慮,也要逼著自己喝下去,知道嗎?」

  他向來清冷的眼眸深處,帶著一抹隱約的心疼與焦灼,我的雙手無意識的護上了自己的小腹,一動不動的看著他,眼淚忽然就怔怔的掉落了下來:「疏影死了。」

  開口,聲音沙啞無力得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他眼中憐意更甚,點頭,聲音是久違的溫和,一如很久以前的記憶:「可是我相信,她不會願意看見你這麼折磨自己,這並不是你的錯。況且,你也並不是一個人,你還有肚子裡的孩子,傾兒,我知道你很疼,也很累,可是,你要堅強,你肚子裡的孩子還需要你保護。」

  我感覺到,南承曜擁著我的雙手微微發緊,可是他一個字也沒有說,而我亦是無心無力再去理會他,只是很努力的就著蘇修緬的手,喝下了那一勺粥。

  我是真的很想要咽下的,可是,我做不到,我拼盡全力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反應,我的身體比我的意志更加倔強,幾乎是以一種最蠻荒的本能抵制著粥液的下嚥,我再度嘔了起來。

  「不用粥,換做滲湯之類的可不可以?」南承曜的聲音裡帶上了從未有過的惶急和心痛,對著蘇修緬問道。

  「如果可以,我從一開始就不會逼她去試。」蘇修緬並沒有看他,依舊握著勺喂到了我的唇邊,方才淡漠的聲音也變得柔和:「傾兒,再試一次,好不好?你已經做了母親,你要堅強。」

  我點頭,可是依然做不到,身體似乎有自己的意志,並不聽從我的支配,我看著蘇修緬手中的粥碗,身體虛脫而輕微痙攣。

  南承曜驟然放開了我,尋雲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在他方才的位置坐下,代替他扶住了我。

  而他一句話也不多說,接過蘇修緬手中的粥碗,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後他的唇,便壓了下來,不顧我口中尚有殘留的穢物,強硬的撬開了我的唇舌,將口中的粥渡了過來,然後一手牢牢攬住我的腰,一手緊緊的扣著我的後頸,逼迫著我生生將粥咽下。

  一次又一次,我不知道自己咽下多少,又嘔出多少,只記得他唇舌的力道,強悍而絕望,而他攬在我腰間的手,那樣緊,緊到微微顫抖,顫抖著沉痛。

  在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的意識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我依稀感覺到有人抱著我,一遍一遍喚我的名字,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一樣。

  可是我知道,這一次,我睜開眼,現實依舊是現實,我再沒有忘記一切的幸運。

  他親吻我的發心和額頭,告訴我,清兒,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過去了,可是怎麼過去?

  有誰知道,如果愛到了盡頭,恨到了盡頭,想要回頭,還有沒有路?

  我不知道自己過了多久,才真真正正清醒過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南承曜的一句話,我才清醒。

  他握著我的手,對我開口,聲音溫柔到小心翼翼,竟然有點不像是他了:「清兒,灩兒要走了,你想不想去送送她?」

  「走?」我的心一驚,啞聲問:「去哪裡?」

  「你別著急,她沒事,」他連忙握住我的手:「太子被廢黜,貶往幽州,她只是跟著一道去。」

  「灩兒已經不是太子妃了,她又快要生產了,幽州那麼遠,為什麼要她也一起去?」

  他靜靜看我:「是慕容灩自請隨廢太子一同前往的,她語意堅決,我已經安排人上奏請父皇赦了她的死罪,你不用擔心,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廢太子?」我定定看著他的眼睛,适才憂心灩兒,到了此刻,我才理清他話中的意思,唇邊忽而就帶出一抹嘲諷而微涼的弧度:「那我是不是應該恭喜殿下,終於得償所願?」

  他的眸中驀然一痛,卻終究是,什麼也沒說。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一夢醒來,滄海桑田。

  太子被廢,大腹便便的灩兒要隨他一道被貶幽州,而杜如吟,連同她腹中的胎兒一道,死了。

  我不知道事實與真相究竟是什麼,漓陌告訴我的時候,語氣用詞皆是極為平淡,就像在說一則很久以前無關的故事一樣。

  她告訴我,杜如吟在前往普濟禪寺替腹中胎兒祈福的時候,被太子府的死士挾持,藉以威脅南承曜交出那份預謀廢嫡的密函與名單。

  事情,正發生在疏影死後的第五天。

  南承曜自然是不會答應,指派杜如滔親領精兵前往營救,這其中有怎樣的驚心動魄漓陌並沒有說,只是告訴我,疏影並沒有白死,杜家兄妹,已經為她陪葬。

  而杜奉安,因為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刺激,形同癡瘋,逢人便說自己的女兒不日便可當上皇后。已被皇上降旨,罷了所有官爵。

  我不知道南承曜是通過了什麼樣的手段才讓那批死士供出太子的,又或者就連這批人的存在都只是一個莫須有的幌子,他們真正效忠的人,指不定是誰。

  可是,這一切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相信他。

  而也正是經由這一事端,引發了太子的最後一搏,逼宮。

  可是,這原本就是他費盡心思設下的局,又怎麼可能會讓太子有半分勝算。

  皇上本是動了「玉杯奪魄」的殺意的,卻最終只是降旨,將太子廢為庶人,貶往幽州苦寒之地。

  或許是因為他也老了,再經不得這樣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淒涼,更何況送走的那一個,還是他親手了斷的。

  漓陌告訴我這一切的時候,馬車正緩緩停了下來,南承曜親自替我們掀開了車簾。

  「三王妃,我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我不知道令妹會怎麼樣跟你講,所以我先讓你知道我所瞭解的最客觀的真相,讓你能做好心理準備。你的身子再也經不得任何折騰,再來一次情緒過激,不用說孩子,就連你自己的命,恐怕也保不住了。」

  漓陌說完,逕自下了馬車,而我緩緩抬眸看向面前的南承曜,沒有動彈。

  我想過很多種,替疏影報仇的法子,卻沒有想到,沒有一種能用得上。

  杜如吟死了,我該開心的,可是此刻心底越積越深的心涼和悲哀,又是為了什麼?

  我看著他,唇邊忽然就帶出了一抹飄忽而微涼的笑意:「權勢真的就那麼重要嗎?為了它,你可以犧牲自己曾經深愛的女子,甚至是自己的親生骨肉。」

  他的眼中,晦暗如夜,眸心深處卻又偏偏帶著一絲希冀的亮光,微弱卻頑強得不肯熄滅:「清兒,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都沒有愛過旁人,那個孩子,並不是我的。」

  他的語氣暗啞,帶了一絲苦澀與蒼涼,聲音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得見。

  我看著他眼底淡淡的青色,想起了畫意告訴我的他一直守在荷風軒的話語,卻只是緩緩的閉上了眼——

  「殿下,你讓我覺得很可怕。」

  他眼中微亮的光漸漸黯了,我沒有再看他,只是徑直下車,我現在什麼也不願再去想,我只是想要見到灩兒,我只是想要她平平安安,餘生靜好。

  這是我第二次來太子府,並沒有去瑞凰樓。

  我跟在一個低眉順眼的下人身後,來到這個簡陋的院落,南承曜和漓陌都默不作聲的跟在我身後。

  我不知道是不是南承曜已經做好了安排,這一路上,竟然安安靜靜,一個人也沒遇到。

  「三王妃,你記著我方才說的話,不管發生了什麼,情緒都不能太過激,我就在外面候著,你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要馬上叫我,我並不是在和你說笑,你明白嗎?」

  我點了點頭,輕聲道謝,然後推開了面前的門。

  屋內的女子,褪盡華服,小腹高高的隆著,即便是身處在這簡陋粗鄙的房間當中,她也依舊是清傲而美麗的。

  她見到我,笑了一笑:「沒有想到,我走之前還能再見見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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