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猶記驚鴻照影 | 上頁 下頁
八四


  說完,也不再過多糾纏,藏風樓一直是邪醫穀的一處禁地,那裡,供奉著邪醫谷歷代穀主的靈位,除了穀主,沒有人能夠進去。

  蘇修緬幾乎每月都會到其中閉樓修煉,從不允人靠近,即便是當年的我,也從來都沒有例外過。

  我不知道這一次自己會等多久,他閉樓修煉的時間從來不定,少則三五天,多則十天半月,都是有過的,然而不論要等多久,既然來了,那麼我便一定要見到他,將所有壓藏在心底的疑團問個清楚。

  我所乘坐的馬車,外表看來毫不起眼,然而其中佈置卻是極為柔軟舒適的,尋雲辦事又向來妥帖,馬車內存了足夠的口糧和禦寒的衣物。

  我也並不擔心漓陌會騙我,亦或是瞞著蘇修緬,她雖厭惡我,但對蘇修緬卻是奉若神明,他說的每一句話她都不惜傾盡性命來完成,所有事情,亦從不欺瞞。

  可是,即便如此,等待的日子還是讓人心焦。

  所以,當邪醫穀中的青衣侍婢款步而來,告訴我他在等我的時候,我的心中,竟然克制不住的,微微顫抖。

  一步一步,穿過那片郁密的海棠花林,直到那個淡墨青衫的背影靜靜映入眼簾,我都沒能平緩下自己的心緒。

  這一切,在我的夢中出現過太多次,多到讓如今的我,感覺不到絲毫真實。

  「從我知道桑慕卿死了的那一天起,我就猜到你會來,只是沒有想到會那麼快。」

  他的聲音靜靜響起,而我不由自主的頓住了腳步,有些怔然的看著他慢慢轉身,柔軟的光線穿過層層搖曳的海棠花樹,溫存的撫上他的眉眼,他一步一步向我走來,聲音似是歎息——

  「清兒,如果你問,我不會瞞你,只是,你確定你想要知道?」

  我記得自己輕而堅持的點頭,記得他清冷的眼眸深處,隱約閃動著的歎息與憫柔。

  在他還沒有說什麼的時候,我的心,卻已經止不住的越沉越低,再怎樣的不願相信,可是到了如今,我卻不能再自欺下去,當日桑慕卿口中的一切或許是真的,或許,她才是慕容家真真正正的金枝玉葉。

  那麼,那麼,我又是誰?我究竟是誰?

  我的恍惚,自是沒能逃過蘇修緬的眼睛,他微微一歎,伸手,似是想要替我整理被風吹亂的長髮,卻在快要觸及時,緩緩頓住,目光靜靜巡過我微微隆起的小腹,然後,歸於清寂。

  我尚不知該如何反應,他的手已經靜靜搭上了我的脈,眉心幾不可察的微蹙了下,然後收手,看似清淡卻不留任何轉圜餘地的開口道:「這段時間你就留在邪醫穀內將養,什麼也不要多想,因為在我覺得你可以承受這些事情之前,我什麼都不會告訴你。」

  他帶我穿過海棠花林,越過斷虹橋,重又來到輕漪園。

  亭台軒榭,依舊是我記憶中模樣,就像未曾遠離。

  只是當年,我與疏影一道親手種下的梅樹,已經枝葉橫斜,三兩成林。

  我告訴自己不要再去想,關於上京,關於慕容家,關於桑慕卿的種種,我試圖讓字的心境真正的平和下來,就像是,多年前曾經有過的那樣。

  因為我知道,蘇修緬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不作數的,如果我的身體真的虛乏到無法承受,那麼我也就喪失了探知真相的機會。

  蘇修緬每日都會到輕漪園來替我診脈施針,亦是有青衣婢女,將熬好的藥汁每日三次的送來。

  我從未見過他開的方子,也不知道碗中的汁液是用什麼藥材熬成的,可是每一次喝下,都沒有絲毫的遲疑。

  即便是到了如今,在明知道他藏著關於我的天大秘密的情況下,仍是莫名的篤定與心安,我相信他。

  也曾在他替我施針時,小心而試探的問過,當日的「畫鬢如霜」是否是他親為,如果是,那為何淳逾意會有「綿軟無力」之說?

  他靜靜看我,並沒有否認,只是淡淡開口:「若是你的身子並沒有什麼不妥,便不該信旁人甚於信我。」

  我搖頭輕道:「我只是擔心。」

  他的目光略微柔和了下,卻即刻斂去,眸底清絕冷寂,更甚往昔。

  我的心底,忽然就泛起一絲隱約的不安,可是我不知道這不安究竟緣自什麼,想要理清的,他卻並沒有給我機會,手勢沉穩的收針入匣,然後抬眸定定看我,聲音一字一句隨風傳來——

  「如果你仍是想要一個答案,明天一早,我會在藏風樓等你。」

  藏風樓,是邪醫谷供奉歷代穀主靈位的地方,是除了穀主之外再不允人踏足的地方,是邪醫穀千百年來的一處禁地。

  然而此刻,漓陌一襲白衣勝雪,縱然目帶隱恨與不甘,卻仍只是側開了身子,讓我進去。

  到了如今,在邪醫谷,蘇修緬就是所有的規矩。

  門在我身後緩緩合上,我一個人走過空寂無聲的前殿,沿著狹長幽深的樓道逐級而上,只有我自己的腳步聲陪伴著我。

  他站在藏風樓的最頂層。

  我透過他淡墨青衫的背影,看向他對面那幅與真人一般大小的卷軸。

  美人如花隔雲端,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

  那是畫中的題字。

  那女子隔了漫長的年月遙遙看來,盛顏仙姿,韶雅無雙,明明是似曾相識的容顏,卻偏偏給人絕然不同的感覺,即便看見的只是畫中人,可我已經明白,當日母親口中所說的「雲泥之別」所出為何。

  最初的震動之後,疑惑卻又開始一點一滴的蔓延。

  藏風樓裡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幅酷似前朝公主的畫像,是的,只是酷似,畫中人,並不是她。

  那幅卷軸,即便是得到了最小心的保存,卻終究抵不過時間,紙張的邊緣,微微泛黃,而從筆力勾勒處,亦是一眼便能看出,這幅畫已經放置了漫長的歲月。

  落款處,寥寥寫著兩個字——古稀。

  我一怔,隨即明白這幅畫多半是邪醫谷的前任谷主,也是蘇修緬的授業恩師蘇古稀所為。

  「這是先師畢生最愛的女子,雲端。」

  蘇修緬沒有轉身,面對卷軸,靜靜開了口。

  「先師繪製這幅畫的時候,已過不惑之年,而她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年方韶華。他們之間,相差的不止是身份、地位,還有十五年的光陰。」

  在蘇修緬清淡平靜的講述中,我的眼前,仿佛緩緩的展開的一幅長長的畫卷。

  她十四歲那年,他二十九歲,他們初相識。

  他是年輕有為名聲遠揚的邪醫谷穀主,點頭答應救治,不是因為她父親母族奉上的那數不勝數的稀世珍寶,只是因為,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美麗眼眸。

  日日年年的朝夕相對,讓他幾乎忘了,他與她之間,那相差了十五年的巨大鴻溝,忘了她的身份,忘了她註定入宮為後的宿命。

  滿心滿眼,只見得到她如海棠花一樣嬌美的容顏,和盈盈雙目中,纏綿依戀的情意。

  直到那一道聖旨終於降下,直到她流著眼淚死死握住他握劍的手,直到她不惜以死相逼。

  他頹然的鬆手,其實一早就已經明白,抗旨逃婚,這樣會置整個家族於大禍的事情,善良如她,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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