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驚鴻照影(35)_風凝雪舞

三五

　　董狄，「狄」與「笛」，原來如此，果然如此，一切已經昭然若揭，只是，我到底還是知道得太晚了。

　　我心底的寒意開始蔓延，現在看來，此行漠北的一舉一動，盡在南承冕的掌控之中，他並不攔我，甚至還安排人一路送我至漠北，為的正是今日，要的，卻是南承曜的性命。

　　我從不知道南承冕溫厚的面容下，竟然藏了這般縝密狠絕的心機，他推舉南承曜出征漠北，想要借北胡人之手除去他，又讓灩兒放出消息給我，引我一路至漠北，等的就是今日。

　　萬一北胡人沒能成事，那麼挾我在手，又有鄴城在握，勢必要讓南承曜永留於漠北。到了那時，無論他是死在誰人劍下，這罪名，將一律推到北胡人身上。

　　只是我不知道，灩兒，我的妹妹，在這其中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是南承冕刻意讓她知道，再借她的口向我放出消息，還是她根本就是從頭到尾地參與到了這局棋之中，我當真無法猜測。

　　我看著董狄，輕輕開口，「我與董爺一道來漠北的途中，曾聽商隊中諸位兄弟痛斥北胡人的盜掠行徑，面上神情皆義憤填膺，我不信那些會是假的。可是董爺如今這麼做，難道不是在無意中做了北胡人的幫兇嗎？置商隊兄弟於何地？置你家中的妻兒父老於何地？又置這萬千邊民於何地？」

　　董狄的目光變了變，沉聲道：「北胡已退，邊患已解，董某此行只為太子，又與萬千邊民何干？」

　　我淡笑搖頭，「北胡人生性張狂反復，想必董爺比我更清楚，如今他們雖是退回陰山以北，但冬雪未停，他們仍是沒有口糧過冬，你又怎知他們不會重新整兵折返呢？」

　　我說話之時，董狄面上的神情一直陰晴不定，他看我良久，卻終於只是緩緩一笑，「怨不得太子殿下叮囑我說三王妃聰明絕頂，萬不可小視，這一番話說下來，真是情理俱在，閨閣女子能有這般魄力，果然是不讓鬚眉。只可惜董某受太子大恩在先，但憑他吩咐，萬死不辭，只能對不起三殿下與王妃了。」

　　他停了停，躊躇片刻，方再開口道：「至於萬千邊民，太子殿下只吩咐留下三殿下與三王妃，董某自然不會為難其他人的。若是北胡蠻子再敢進犯，自然會有一眾將軍勇士奮力抵抗，這點，就不勞王妃費心了。」

　　我還欲再說什麼，卻被他果斷地一抬手制止了，「王妃不必再多費口舌，董某深受太子重恩，斷不會改變心意，有對不起王妃之處！」

　　我看著他面上的冷硬神色，情知多說無益，眼看著他起身開門，做了個請的動作，「還請王妃隨董某到董記商行小住幾天，一起等三殿下回來。」

　　我笑了笑，「如今這鄴城官衙不都盡在董爺的掌控之中了嗎，還有這個必要嗎？」

　　他轉頭看我，「王妃太過聰明，而這裡的人總是不及我自家地盤的人來得放心，我無法保證他們不會被王妃的幾句話便說動了，還請王妃屈尊移駕。」

　　我眼中難掩嘲弄，「董爺既然如此深謀遠慮，當初何不直接把我扣下，何需這般大費周章？」

　　事到如今，他也不再避諱，「太子殿下吩咐過，三殿下狡詐多疑，必要讓他先見了王妃他才肯信。況且，我既然敢放王妃走，自然也是有把握再請回王妃的。」

　　我微微笑著，眸光愈冷，「那太子殿下有沒有告訴過你，三殿下並不會為了我一個人，就放棄到手的一切，更何況束手就擒。太子殿下應該告訴過你，三殿下身邊最不缺的，便是如花美眷。一個女人，尤其還是因為利益聯姻不得已而娶進府的女人，是無論如何都威脅不到他的。」

　　我牢牢盯著他眼中變幻的光影，聲音越來越輕柔溫婉，卻偏偏綿延悠長，「太子殿下有沒有告訴過你，三殿下絕對不會因為我在你手上就投鼠忌器，即使我活不成，董爺你的處境也是危險得很呢……」

　　「不要再說了！」他驟然打斷我，「董某自然知道此次任務的危險，我本就是提著腦袋跑江湖的，多活一天都是賺，死又有何懼？王妃也不用太過謙了，若是你威脅不了三皇子，太子殿下又何須費盡心機地將你從上京請到這裡！」

　　我淺淡一笑，看著自己手中的白玉飛燕佩，淡漠地開口，「董爺還不明白三殿下是什麼人嗎，太子只怕要比你我還清楚十倍，他豈是那麼容易就除得去的？此番佈置，能一舉得手自然是最好，若不能，自然還有比這刀劍更厲害的東西在後準備著呢。」我看了一眼面帶疑惑與不解的董狄，一字一句地開了口，「那便是，流言與人心向背。」

　　董狄倒抽了一口冷氣，我知道他是漸漸明白過來了，卻也並不理會他，只是冷淡笑著，自顧自地往下說道：「不得民心，便得不了天下。所以太子此次即便是除不去三殿下，也要讓他落得個置髮妻于不顧的駡名。三殿下有了這麼一個冷酷無情的名聲，自然是比不得仁厚的東宮更得聖意和民心的。所以，他吩咐你放我先入鄴城，不是為了取信三殿下，而是為了要漠北眾人都知道我來了，要鄴城上下都看著，三殿下為了保全自己而捨棄的，正是他的結髮妻子，當今南朝貨真價實的三王妃！」

　　董狄目帶震驚地看著我，久久無語。

　　我亦是看著他的眼睛，極輕極淡地笑了下，「所以，在太子殿下的這局棋裡，你與我，都是犧牲品。」

　　第十九回衝冠為紅顏

　　董狄沒有再說話，但仍舊沉默著堅持將我帶到了董記商行，並拒絕再聽我的任何言辭，面色陰沉得有些嚇人。

　　其實嚴格說來，除了無自由，董狄對我倒還算寬容，吃穿住用俱是商行中最好的，還特意遍尋詩書琴棋給我解悶。

　　疏影並沒有與我軟禁在一起，開始，董狄只漠然地說，他不想連她的性命都傷了。我與他都知道，到了如今這地步，他斷不會給我與南承曜留下生路的，那麼隔開疏影，不讓她知道事情的始末，或許還能保住她的一條命。

　　董狄派來服侍我的兩個婢女行事都極為伶俐，只是聽他的授意，從不同我多說一句話，我不由得感慨他的心思縝密。

　　這已經是我入商行的第三天了，這會兒，無聊之下隨手拿了本書來打發時間，還未翻上幾頁，便聽得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臻玉，快出來！」

　　我看見其中的一個婢女面色一喜，快步出門嬌柔地應道：「銘主子，什麼事這麼急？瞧您頭上這汗！」

　　那男子無暇理會她的玲瓏心思，依舊急急開口道：「快把這衣裳給王妃換上！」

　　我心念一動，倏然起身出了門。房門外，臻玉手中拿的，正是曜出征那日，我親手縫製的錦繡衣裙。我清楚地記得，自己是把它留在鄴城官衙之中的，現如今，董狄竟然重又把它找了出來，並點明要我換上，那只能說明，是南承曜回來了。

　　我看著臻玉身旁的男子，微微一笑，「董大哥，你好，我們又見面了。」他大概並沒有想到我會出來，更沒有想到我會說出此言，面上的神情顯得有些狼狽，說話也開始不利索了，「穆——王妃！」

　　面前這人，是董爺的獨生兒子，名為董銘，不過才十幾歲的年紀，此次亦是在商隊中同行，一路上對我與疏影也是百般照顧。

　　我依舊微笑，「在商隊裡蒙你一路照顧，那時我卻不得已隱瞞了身份，實在是過意不去，我一直想著要好好跟你道次謝的，現在得了機會，還請董大哥受我一禮。」

　　董銘手忙腳亂地伸手扶我，面上隱現出了愧色。

　　我微微低下頭，伸手接過臻玉手中的衣裙，使自己的語音帶著微顫之意，「董大哥，看在我們曾有同行之緣的分上，你對我說句實話，現在董爺要我換上這身衣裳，是不是意味著，我就要死了。」

　　「不是不是，因為南承曜就快到了，所以我爹才……」

　　這時，臻玉冷聲止住了他的話，「銘主子，您別忘了，董爺交代過的，三王妃聰明絕頂，切不可和她多說一句話，以免動搖了心性！」

　　董銘一怔，深深看我一眼，便猛然轉身，頭也不回地往院外走去，聲音裡依稀帶著幾分煩亂，「臻玉，幫王妃換好衣服後便請她到前廳，爹在那裡等著呢。」

　　「請吧，王妃。」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