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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細雨沾濕青瓦,凝成珠,自滴水簷間淌下,濺落一地,漣漪成絲,暗自無聲。

  風勢助長了雨勢,絲絲細雨很快便將皇帝杏黃色長袍打濕,洇成一團深深地紅。

  魏長林在身後撐開一柄十四骨地青竹紙傘,擋在皇帝前面,卻被皇帝伸手推開。

  他踏上萬寶路的九曲橋,對身後地魏長林做了個手勢:「你們都別跟著,朕想一個人呆會。」

  「可是,皇上,下著雨哪。」魏長林將傘伸了過來。

  皇帝搖搖頭,「不用了,讓朕清淨清淨。」

  魏長林站住了,看著皇帝轉身,沿著九曲橋緩緩的向前走,那一霎那,他仿佛見到了三十年前的先皇,當時的先皇,因為和貴妃的病逝,也曾獨自站在湖心的亭子裡整整一個下午。

  皇上在某些方面,真是像極了先皇,對感情一樣的放不下。

  魏長林在心裡長歎一聲,招呼了內侍沿著湖邊往對岸去迎接皇帝。

  慶嘉帝迎著雨絲走在九曲橋上,木板制的橋面被雨水打濕,濕滑不已,險些將他滑倒,幸好他手快的扶住橋邊的欄杆穩住身形。

  欄杆濕冷,冰冷的雨水刺骨寒,像根根針紮入他的手心,秋寒襲人,他的手凍的麻木,可怎及得心裡的麻木。

  他握著欄杆的手漸漸收緊,指節泛白,身子開始輕輕的抖動,他努力克制著自己的心緒,從惠兒離世那天起,他就控制著,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一步步處理好惠兒的後世,乃至北伐的事宜。

  是的,只要不去想,心裡的痛也沒有自己想像的那樣難以忍受,又或許是已經痛的麻木,再也感覺不到了。

  可是今日看到夕顏的模樣,埋藏在他心底的痛又被挖了出來,一點點淩遲他的心,讓他痛的無以復加,他能夠理解夕顏有多痛,可是有誰知道他心裡的痛不必她少。

  望著夕顏近乎瘋狂的樣子,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不知道該怎麼讓她平和下來,此刻他倒是希望夕顏從來沒有生過惠兒,這樣他就不會記得惠兒的可愛與柔弱,也不會知道他對惠兒的愛有那麼深刻。

  他站直了身子,緩慢的吐出一口氣,冰冷的空氣中,他呵出的氣形成了一團白霧,很快消散在雨絲中。

  細密的雨絲將他的臉打濕,在眼角彙聚順著臉頰流下,他不知道這到底是雨還是自己的淚。

  是淚吧,他寧願相信是淚,就讓他趁著綿綿秋雨,痛快的哭一場吧,讓他的苦,心裡的傷,隨著雨絲飄散。

  他緩緩的閉上了眼,微昂著頭,筆直的站在九曲橋上,四周寂靜無聲,只有雨點飄落湖面發出的淅淅瀝瀝的聲響,和一陣低沉的嗚咽聲。

  第六十六章 雲卷雲舒

  雨將歇未歇,淅淅瀝瀝地落了滿庭的清冷。

  曉窗旁一豆孤燈,只在雨聲中奄奄,總留不住那一點子燭光。

  夕顏已經七天未進食了,靠著御醫開的湯藥度日,身子日漸消瘦。

  因著身子難受,她在半夜醒了過來,她覺得身子一會兒在烈火中燒著、一會兒在冰窖裡浸著,輾轉掙扎著,模糊地卻見床邊有一人在望著她,心頭不知怎的就是一酸,張開嘴咿咿呀呀地叫喚了兩聲,也沒明白叫的是誰。

  那人捧了一隻碗到她的嘴邊,聞著是藥草的味道,早涼透了,帶著一股子苦腥。她張嘴喝了兩口,胸口一陣翻絞,猛地又吐了出來,咳著、喘著,像是要把心肝都嘔盡了,痛得難受。

  隔窗微雨,點點滴滴都沁到了夜色裡,那一夜的風情便是萬般悽楚。

  待夕顏再睜開眼睛,西窗外已是泛了微白,雨也停了,屋子裡彌漫的濃郁的草藥味,夏至正倚在床邊打瞌睡。

  夕顏呻吟了下,嗓子幹幹的說不出話來,眼睛有微微的刺痛。

  她緩緩伸出手,卻突然發現手上的皮膚乾枯,手骨凸起,枯瘦如柴,自己也嚇了一跳,她怎麼會變成這幅模樣了。

  夏至猛的驚醒了過來,看到夕顏正醒著,忙上前探了探她的額頭,「還好,已經不燒了。」

  夕顏抬手握住了夏至的手,這才發現自己手指冰涼,木木的感覺向上蔓延至整個手臂。

  「主子,您要不要喝點粥?」夏至湊到夕顏面前低聲問道。

  夕顏搖頭,用手遮住眼睛。出聲問道:「什麼時辰了?」

  聲音嘶啞粗噶的讓她吃了一驚,喉嚨一陣刺痛。

  「我的喉嚨怎麼了?」

  夏至端上一杯花草茶,「御醫說是因為不思飲食引起地虛火。奴婢聽了御醫的吩咐,特意泡了花草茶讓主子飲用。」

  夕顏湊上前聞了聞味道。厭惡的轉開頭。

  「主子,您好歹也喝點,御醫說了,您現在不思飲食已經成為習慣了,再這麼下去身子非垮不可。」夏至將茶盞往她面前湊了湊。語氣焦慮。

  夕顏繞她不過,勉強就著她地手喝了兩口,口中的苦澀味道讓她緊緊皺起了眉。

  「怎麼那麼苦,」夕顏急忙推開夏至地手,將口中的水吐了出來。

  「苦?不苦啊,這裡面有菊花和枸杞,奴婢還特意放了冰糖,應該很甜才是啊。」夏至詫異的將茶盞端至鼻前嗅了嗅,「難道主子嘗不出來?」

  夕顏揮揮手。一臉倦怠,「先放著吧,一會我自己會喝。」

  夏至想了下。將茶盞放在床前的小幾上,「那奴婢去為你端藥來。」

  夕顏點點頭。目送夏至出門。室內燃著荷花沉香。冉冉煙霧細細蒸騰開。

  夕顏躺在床上,看著升起的青煙。時斷時續暗香浮動,心中覺得無比地平靜。

  「主子,麗良媛娘娘來看您了,」夏至端著藥進來,側身讓過一邊,讓身後的人進來。

  「嬪妾參見柔妃娘娘,」麗良媛進門行了禮,見夕顏也沒什麼動靜,便自己坐到了她的床邊。

  「妹妹身子不適,素顏枯槁,讓姐姐笑話了,」夕顏在床上向麗良媛淡淡一笑,滿滿的酸楚。

  麗良媛看了不禁一陣心酸,「妹妹這樣子哪還有之前那柔弱嬌羞的模樣啊。」

  夕顏苦笑了下,沉默下來。

  「妹妹可知,自惠兒下葬後,這七天發生了什麼事情?」麗良媛用手中的娟帕擦拭夕顏的額角,心中升起深深的憐惜。

  夕顏看她一眼,搖搖頭,「皇上有旨意,讓妹妹在宮裡好好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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