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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嗯。」他伸手解下了身上的玄色狐裘外氅,替維桑系上,「外邊還在下雪。」

  「可是怎麼出去啊?」維桑心中雖然願意,卻也躊躇了一下,「我先換衣服吧?」

  「不用。」他伸手將她的風帽戴上,風帽上滾著的那一圈絨絨的毛襯得她表情很是可愛,他忍不住笑了笑,「我背你。」

  維桑裡邊只穿著薄薄的綢衣,攏著大氅,乖乖地任他背了起來。江載初腳尖輕點,便躍出了屋內,伸手把窗關上,低低說了聲:「抱緊我的脖子。」

  維桑將腦袋靠在他肩頸的地方,雙手攏在他身前,冰涼的雪片不時吹在臉上,她只能偏一偏頭,完全地將臉埋在他脖子那裡,隔著風帽,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身子也是起起伏伏的,可是背著自己那個人氣息沉穩,肩膀溫暖而令人安心。

  「我們去哪裡啊?」維桑咬著他的耳朵問。

  江載初身形有片刻的停滯,隨即又是一個躍起,壓低聲音道:「別鬧。」

  維桑怔了怔,不滿道:「我哪裡鬧你?」想了想,索性蹭過去,輕輕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這樣嗎?」雙手更是不安分地在他腰上掐了好幾把。

  轉運使府邸與蜀侯府相隔不遠,江載初幾個起落,就已經到了門口,只是身後搗亂不斷,他不得不停下了腳步,沉聲道:「下來。」

  「啊?」維桑剛要跳下來,才發現出來的時候根本沒穿鞋。

  身子一輕,也不知道他怎麼一抱,維桑已經站在他身前,雙腳……踩在他的靴子上。

  她怕站不穩,就只能緊緊抱著他的腰,因為有些冷,小巧的腳趾已經蜷曲起來,又踩在黑色靴子上,愈發顯得嫩白。

  江載初托著她的腰,又將她抱得離自己近一些,居高臨下看著她,深邃的眸色中卻滑過一絲難解的複雜神色。

  維桑笑著躲開他迫下的身影,「我不鬧你啦!真的不鬧了!」

  他卻伸出一隻手,不輕不重地扣住她的後腦,注視著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薄唇微動,最終卻只是將她緊緊攬在懷裡:「別動,讓我抱抱你。」

  雪越下越大,維桑透過他的肩膀,只覺得睫毛上沾了一片,又被呼出的熱氣的融化了,眼睛癢癢的。她踮起腳尖,笑著問:「你怎麼啦?想家了嗎?」

  他終於放開她,額頭與她相對,輕輕靠了一會兒,「我父皇和母妃死後,我早就沒什麼家了……」頓了頓,「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吧。」

  「咦?甯王,你是要入贅麼?」維桑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抿唇笑。

  他深吸了口氣,將她打橫抱起,輕輕躍進了圍牆裡邊,徑直去了自己的臥房。

  屋內已經燒得極暖和,又鋪著厚厚的絨毯,維桑赤腳踩著也不覺得冷。她隨手解開大氅扔在一旁,不知想起了什麼,臉頰微紅:「你為什麼深夜帶我來這裡?」

  江載初眸色微微一深,只是走上前,輕柔的替她捋了捋微亂的髮絲,「維桑,我答應過你,不論發生什麼事,只要你問我,我便不會瞞你。」

  她好奇地看著他,輕快地說:「我記得呢。」

  江載初唇角牽起一抹澀然苦笑,停頓了許久,聲音漸漸低沉下去,「朝廷已經來了消息……你兄長,很快就能回來。」

  維桑眼神一亮,「真的嗎?」她的雙眼彎成新月的形狀,心中卻在琢磨著,自小大哥最是疼愛自己……若是請他去和父親說一說……

  江載初微微閉眼,終於還是一字一句道:「……皇帝下旨,棺槨送回故土,厚葬世子。」

  維桑眨了眨眼睛,脫口而出:「什麼?」

  「世子在關外戰死。」他咬牙重複一遍。

  維桑身子微微晃了晃,小心翼翼地查看江載初的神情,勉力勾起一絲微笑:「江載初,這個玩笑可不好笑。你再……再這樣,我可要生氣了。」

  他抿著唇,深深注視她,卻沒有開口說一聲「對不住」。

  「你騙我的吧?」維桑恍惚了一瞬,走到他面前,用力仰起頭,「大哥他,他怎麼會死呢?」

  他看著她變得蒼白的臉色,眼神柔軟而憐惜,卻無法告訴她一句「我騙了你」,只是沉默著將她帶進懷裡,溫柔摩挲她的長髮。

  維桑呆呆地任由他摟著,想起很多往事。

  大哥的性子穩重寬厚,自小從來都是她闖禍惹事,最後卻是他受罰。最嚴重的那一次,是她偷偷溜進阿爹的書房,卻將他新得的一方端硯摔得四裂。她傻傻站在那裡,是大哥走進來,帶她去淨手,等著阿爹回府,從容對父親說:「父親,我今日去您書房尋一冊書,將那方新進的硯臺摔裂了。」

  父親果然大怒,倒不是硯臺真當金貴到不得了,只是那一方卻是皇帝御賜的。

  當下令世子禁足、罰抄經典,足足折騰了月餘。

  維桑在旁邊低了頭,一句話不敢說,每日在傍晚的時候,溜去看兄長。

  韓維巳長她六歲,已是一個明秀的少年了,正坐在書桌前餓著肚子罰抄經典。他看了眼滿是愧疚的妹妹,只是笑說:「哥哥代妹妹受罰,本就是應當的。維桑,你自己可別說漏嘴。」

  她就這麼順當地一路長大,明裡是父親護著,暗裡兄長更加疼她。

  可是現在……江載初說,大哥他,回不來了。

  身體從僵硬,再到顫抖,終於艱難地消化了這條消息,維桑無意識地咬住他肩膀處的布料,慟哭失聲。

  他認識她,約莫有大半年了,從未見她哭過。而這一次,哭聲並不如何撕心裂肺,卻仿佛是利刃,一道道地在他心上刻劃。

  他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用力地抱著她,仿佛在抱一個無措的孩子。

  許是漸漸哭得無力了,他輕輕將她抱起來,放在了榻上,自己卻單膝跪在她面前,伸出手指,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淚滴。

  她接著燭光,目光怔怔地看著他的臉,他的動作,忽然下意識地躲了躲,「你,你是那個人的弟弟。是他害死了大哥——」

  江載初的手懸在半空中,卻什麼都沒說,略略低頭的時候,髮絲滑落下來,遮住了此刻黯然地眼神。

  屋子裡安靜地只能聽見窗外落雪的聲音,沙沙沙地響,亦不知過了多久,維桑的眼神終於變得不那麼空洞,仿佛想起了什麼,「哇」的一聲痛哭出來:「對不起,江載初,對不起——我不該遷怒在你身上……可是我大哥,我大哥真的回不來了啊!我心裡,心裡真的很難受……阿嫂該怎麼辦呢……」

  他握著她冰涼的手,卻只溫柔地說:「我知道你心裡難過,哭出來好受一點。」

  維桑斷斷續續地哭了許久,又語無倫次地同他說大哥的事,他將她攬在自己膝上,皆沉默而溫柔地聽著,直到她哭得累了,靠著他的胸口慢慢睡去。

  醒過來的時候,天卻已經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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