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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侍衛們抽出了長刀,護在維桑馬前,撥開第一輪箭陣,為首那人回過頭,沉聲道:「往前跑。等解決了這一批,屬下等會趕上來。「

  那陣箭雨已經過去了,地下淩亂的箭支,以及開始負傷的侍衛,都昭示著這只是開始。不遠的地方,應該有更多的敵人正在聚攏,準備圍殲。

  這或許也意味著,留在那座破落的小廟中伏擊的侍衛們,也已經盡數陣亡。

  剩下的人不多,不過二十多人,可是他說出這句話時,卻如同一堵銅牆鐵壁,無聲地帶有一往無前地強悍氣息。

  維桑眸光在這個至今她還不知道姓名的侍衛臉上停駐半瞬,微微頷首,「保重。」

  身後的未晞還在發抖,此刻維桑分不出精力安慰她,只是控制著身下駿馬,躍過一條小溪,忽然間又勒住了馬頭。

  「姑娘,怎麼了?」未晞嚇得一哆嗦。

  維桑卻輕盈地翻身下馬,將馬韁放在未晞手中,「你在這裡等我,哪裡都別去。」

  未晞還未來得及說話,維桑便已經撥開樹叢,往深處去了。

  一路往裡行走,橫七豎八倒了不少的屍體,從衣著上看,有自己人,也有敵軍。

  維桑擯住呼吸,將腳步放輕,終於看到前邊的人影,以及哭喊廝打的聲音。

  「啪」的一聲。

  腳下踩斷了一根樹枝,那名士兵轉過了臉,先是看到有人,手下動作便頓了頓。旋即才發現又是一名女子,倏然間放鬆下來,笑道,「又來了一個。」

  他的身後,卻是個女人,趁機往後退了幾步。

  維桑慢慢走上前,那士兵迎上來,扭住維桑的手臂,刺啦一聲,撕下了她長裙上一條布料,正欲將她綁住,因見她並無絲毫放抗之意,倒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卻只是這樣一眼,他手中動作慢了下來,一絲光亮,冰涼之意在喉間滑過,瞬間,大蓬鮮血飆射出來,他嗓中發出荷荷的聲響,悶聲倒地。

  臉上還濺落數滴鮮血,帶著溫熱粘稠的觸感,維桑也不抹去,徑直走過去,一把拉起了那個衣衫淩亂的女人,沉聲道:「快跟我走!」

  薄姬還記得那個男人撲過來時,身上帶著汗水混合血水的惡臭,她想過要死,可衛隊盡數戰死,身邊連武器都沒留下。他的手已經伸到了自己胸口,衣襟已經被扯開,又聽到了腳步聲。她曾聽過有女眷在戰場上被敵軍淩辱,卻未想到自己也會輪到這樣的厄運……只覺得一顆心完完全全沉下去,未想到竟有人來救她。

  而那人,卻是韓維桑。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她昏昏沉沉間問道。

  「你的首飾落了一地。」維桑不欲多言,只是催促她腳步快一些,「快點,這裡隨時還有人來。」

  走出了小林子,未晞還牽著馬,焦急地張望著,見到她出來,松了口氣:「姑娘你回來了!」她看清了維桑身後帶著的女人,眉目沉下來,「姑娘,你要帶她一起走麼?」

  許是陽光倏然間落下,薄姬忽然間被驚醒了:「你——你殺了人?你剛才使了什麼法子,殺了那人?」

  維桑皺了皺眉,心知她受驚嚇太過,也不在意,只道:「未晞,扶著薄夫人上馬。」

  未晞雖不情願,卻也只能伸出手。

  薄姬卻用力推開了她,長長的指甲在未晞手臂上化出血痕,尖聲叫道:「滾開!別碰我!」

  維桑皺了皺眉,「這個當頭你再發瘋,我就把你扔下,你自尋活路吧。」

  許是想到了剛才衛隊被全殲的場景,薄姬瑟縮了一下,「你……你為什麼救我?」

  「你是他的女人,我便不能看著你被糟蹋。」

  薄姬怔了怔,慘白的臉色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維桑卻毫不在意,將韁繩交到未晞手中,「這匹馬負荷不了三人同乘,你們往東北走,會有人來接應。」

  她轉而望向薄姬:「你會騎馬麼?」

  薄姬只是死死盯著她,卻不開口。

  「未晞,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昨日騎了半宿,剛才我又一路帶著你,你如今總會一些了吧?」維桑語氣沉緩而溫柔,「你帶著薄夫人,往那邊走,不要停下。」

  「姑娘你怎麼辦?」未晞哇地一聲大哭出來,「你和她一道走吧,未晞留下來!」

  「不許哭!上馬!」維桑表情轉而變得肅然,未晞瞧著她的臉色,竟不敢違抗,爬上了馬背。

  「你也上馬!」維桑親自伸出手去扶薄姬,她終於驚醒過來,大聲喊叫:「你算什麼東西?我,我不要你救!上將軍會來救我的!」

  維桑冷冷看著她,忽而一笑。

  薄姬從未見過這個年輕女人這般的笑容,在這之前,她總是低著頭的,謙卑,收斂,忍辱負重。可是現在,她卻仿佛變了一個人,微微仰著下頜,笑這樣驕傲,眼角隱露出的輕蔑,似是對她的,卻又依稀不是——更確切的說,她的眼中根本沒有自己的存在。

  她忽然間明白過來,之前韓維桑對自己的退讓,並非因為恐懼,只是因為……漠視。

  心頭狠狠被剜了一下,她想要說什麼,去打破此刻心底的脆弱,維桑卻收斂了笑意,不緊不慢地開口了。

  「你的上將軍江載初,或許是你視若珍寶的男人,可我並不稀罕。」維桑一字一句,眸色清冷,「你見過他後背一道道傷口麼?知道那是怎麼來的麼?你又知道他為何反出晉朝?」

  薄姬怔怔看著韓維桑,她的面容平靜,可氣度清貴至極。一字一句看似荒謬,可她心中……心裡隱隱約約,竟然覺得她並沒有騙自己。

  「你知道他曾向我求親,最後,卻是我不願嫁他麼?」

  「你知道他為了救我,連命都可以不要麼?」

  「你覺得我在和你爭?可我和你,又有什麼好爭的?」

  維桑頓了頓,眉梢微揚,無聲淡笑:「你要知道,我救你,並非為了你——」

  「只是因為,江載初還能願意這般寵你,是他心未被我傷絕,你於他,還有些用。」

  她唇邊滑過一絲苦笑,卻吞下最後一句話,用只有自己聽到的聲音道:

  「這一輩子我欠他的,不過是盼他莫要再心寒。」

  一句句的話語,卻比昨晚無聲的驚雷更為令人膽戰。薄姬用力咬著唇,分明她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女人,可她卻覺得,在這一字一句中,自己卑微到了極點。

  維桑卻不再多言,用力在馬臀上拍了一下,清聲斥道:「快走!」

  馬匹嘶鳴一聲,躍蹄往前而去。薄姬緊緊抱著未晞的腰,卻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韓維桑就站在泥濘的地上,髮髻早已散開,衣衫亦是髒亂,甚至臉頰上還有血跡未曾擦去。可是狼狽的形容絲毫未損此刻的皎然氣度,她骨子裡所帶著的驕傲,終於令薄姬覺得……那樣難以逼視,難以企及。

  妹子這麼聰明,早看明白怎麼回事了……不去計較,是懶得計較啦。

  這番話……這大概就是正牌的氣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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