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海(61)_衛風

六一

　　2

　　我被噎得說不上話來。讓他放棄過去？那他還是他嗎？讓他放棄我們……這也是不可能的。而且，我能去告訴小白，因為你爸爸從事的職業太危險，所以我們把他拋棄了。我能這麼說嗎？

　　曾經有人說過，婚姻就是互相磨合，互相遷就的過程。我們呢？我們能夠磨合得了，能夠遷就得了嗎？

　　李漢臣歎口氣，把盤子再一次推到我面前，「吃點吧，不然兒子和于昕也不會放心的。」他頓了一下，「我先出去了。」

　　我坐在那兒出了一會兒神，忽然想起他眼睛裡全是血絲，熬成那樣……

　　營養食品味道不好，但見效的確很快。吃完東西，身上好像暖和多了，也有了點力氣。我起來的時候，看到床邊有一套我的衣服。身上原來那件已經沾上血了，現在只穿著件襯衫，還是李漢臣的。是他幫我換的？我搓著襯衫料子，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換下衣服，我理了理頭髮。

　　門忽然開了，我轉過頭，眼前一花，一個人重重地撞在了我身上。

　　「哎，你這壞孩子，我的腰都要讓你撞斷了。」

　　「媽。」他叫了一聲。

　　「於昕怎麼樣了？」

　　他抬起頭，眼睛紅紅的，倒真是和他爸爸像極了。

　　「他在醫療艙裡，一直沒有醒。」

　　「我們去看看他。」

　　我拉著他的手，穿過走廊。醫療艙放在一間空曠的屋子裡面，上面是透明的罩子。於昕面容蒼白，身體看起來仿佛縮小了很多，靜靜地躺在裡面一動不動，似乎連呼吸都沒有。

　　小白低頭看著罩子上面一行行滾動過去的數據，低聲說：「林醫生說他很快就會好的。」

　　「是的，所以你不要擔心。」

　　他靠著我，我們安靜地看著躺在裡面的於昕。

　　「媽，你怕嗎？」

　　「不怕。」

　　「嗯，我也不怕。」

　　說這話的人手在發顫，說服力可不夠強。

　　「你和爸爸吵架了嗎？」

　　「嗯……」我想了想，「不算吵架，只是有些事沒有達成共識。」

　　「那，我們現在是回爸爸的家嗎？」

　　我抱著他。其實我說了假話，我也在害怕。如果只有我自己，那無論去什麼地方對我來說都一樣。但是我們常常並不是在為自己害怕。我擔心兒子，還擔心……人活著一天，就要擔一天的心事。等到哪天真的沒有心事可擔了，這一輩子也就到頭了。

　　身後有腳步聲響，我回過頭，薑悟走了過來。他身旁是林醫生。

　　「喲，都說了沒什麼危險了，還不放心啊。」薑悟拍了下小白的肩膀，「放心吧，有林醫生在，過一周保證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於昕。」

　　小白側過頭，很快地抹了一下臉，轉回頭來時換上了笑容，「嗯，謝謝你，姜叔叔，謝謝林醫生。」

　　我看著有些心疼，心裡很是酸楚無奈。兒子長大了，儘管這成長來得這麼突然，這麼慘痛。他已經不是昨天那個無憂無慮的、單純地快樂著的孩子了。我對他的期望：健康、聰明、勇敢、善良……他都具備，都擁有。我曾經想過要替他遮擋一切風雨，不讓他承受任何傷痛。

　　但那是不可能的。雛鳥總會長大，它必須獨立覓食，經歷風雨，才能夠展開翅膀，搏擊長空。

　　成長總是要到來的，但是我不知道會是這樣的方式。

　　不過，也沒有很長的時間能留給我們，留給他。這一段路程很短暫，更艱難的事情，我想……就在前方不遠處橫亙著，等待著我們闖過去。

　　好吧，兒子很勇敢，我總不能比他還差勁。勇敢……勇敢……說起來簡單，但是從何做起呢？兒子心裡難過，卻還可以對薑悟他們微笑，已經很有點聰慧少年的味道了。我卻還覺得茫然。該如何努力呢？我們都要變強，保護自己，保護自己最重要的人。道理都知道，可是卻不知道該從何處入手。我茫然了。對於如何面對李漢臣帶來的這一切變化，皇室紛爭，政治風雲，陰謀決斷……我統統陌生，兩眼一抹黑，不辨東西南北。

　　「嫂子。」小盧過來了，對我笑笑，「喬喬的殼換好了。」

　　「啊。」兒子跳起來，「媽媽，我們去看看喬喬吧。」

　　我點點頭說：「好。」問盧鼎之，「在什麼地方？」

　　「在樓上，嫂子去看看吧。它的情緒好像很不好呢，都快出程序差錯了。」

　　兒子急不可耐地搶先跑出去。我跟小盧並肩而行，「喬喬換了個什麼殼子？」

　　小盧苦笑，「因為趕得緊，基地裡的殼子只有仿真型的，挑來挑去它都不喜歡。機械師一怒，就揀最近的一款給它換上了……」

　　我有點納悶，然後聽到屋裡一聲驚叫。我心裡一緊，急忙緊趕兩步跨進門去。屋裡滿滿當當擺滿了機械配件等物，我一眼看到擺在檯子上的、喬喬原來的舊殼，已經支離破碎，壞得不成樣子，心裡一酸。

　　兒子站在身前，愣愣地注視著屋裡站著的另一個人。那人秀髮如瀑，眉眼絕美，身段猶如魔鬼般驚人窈窕，可是表情卻是驚恐萬狀，一手扯著頭髮，一手扯著裙子，哀叫不絕。

　　兒子呆呆地問：「喬……喬？」

　　那個美女呆呆地答應了一聲，人美聲音也美，有如黃鶯嚦嚦，說不出的宛轉好聽。突然繼續驚叫起來：「天啊天啊！我不活啦！」

　　3

　　我愣了，這是……喬喬？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小盧，小盧朝我點了點頭。不是吧。我的喬喬，胖胖的圓圓的三代圓桶形的喬喬……搖身一變，成了個令人臉紅心跳的大美女！我聲音有點呆滯，「這款仿真殼子，原來是給哪種機器人配備的？」

　　小盧有點無奈，低聲說：「是……呃，A型仿真美女伴游。」

　　我覺得耳朵裡嗡了一聲。

　　美女喬喬看到我，嘴一撇，直直地朝我撲過來，「諾，嗚哇哇哇哇——」

　　我站在原地沒動，小盧抓著我，急忙轉了個身。喬喬撲了個空，頓了一下腳，嬌嗔地正要再撲上來，兒子已經反應過來，急忙抓著它的手，「喬喬，你會把媽媽壓扁的。」

　　「諾啊，小白啊……」美女喬喬號啕大哭之時依然很美，「我，我被變成這種花瓶型號了，怎麼辦啊！我不要活啦！」

　　「不要緊，不要緊。」我空洞地安慰了它兩句，可是自己也覺得自己的語言是多麼無力。但是喬喬的舊殼子，的確摔得很爛了。

　　「你知道這殼子什麼性能嗎？負重才四十公斤！四十公斤！夠幹嗎的！搬個床都搬不動。這仿真皮膚多麻煩你知道嗎？得一天維護一次，下廚房也不方便了，掏馬桶也不方便了，還需要保養頭髮，買衣服買鞋子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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