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海(41)_衛風

四一

　　兒子會覺得怎麼樣？他應該不會覺得不自在吧？

　　我睜開眼，卻看不到什麼，飛船的全部能源都在一瞬間被抽離，統一加持到推動器上。額頂應急燈的幽幽熒光，只能照亮我自己眼前的這麼一小塊地方。這一瞬間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了我一個人，身外的一切都寂靜得如同已經死去。又或者，其實陷入死亡包圍的是我，被這個世界摒棄在外，猶如眼前這一點點光源，什麼也照亮不了。

　　這種時候我總會想起我失去的。

　　命運就像強盜，一樣一樣剝奪你所擁有的珍寶。我與往事之間已經隔了猶如光年的距離，然而回首時，它們仍在原處，永不會被遺忘。

　　第十五章基地

　　像山嶺一樣的入口閘門緩緩打開，飛船悠游自如地飛進了星球腹地。

　　1

　　我睜開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然後才想起來，因為飛船上人手不足，連兒子他們都被抓了壯丁，我也被分配了監視雷達探測器的工作。這個倒不需要太高的技術含量，講一講注意事項之後，我就可以自己坐在那裡觀測，說起來和我以前做的信息工作也有點相像。後來……

　　後來兒子他們困了，李漢臣把他抱到控制室隔壁的小工作間裡，那邊有連體睡艙。于昕睡意蒙矓地跟在李漢臣後面，夢遊一樣跟著走了過去，兩個人挨在一起，睡得沉沉的像兩隻小豬。

　　後來，我記得自己還坐在那裡，只是……我坐起身來，看見自己也躺在一隻睡艙裡，身上的衣服被壓得皺皺的。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睡到這裡來的，可能是像於昕一樣，太困了自己迷迷糊糊地走過來了吧。

　　旁邊的工作臺上擺著一套替換衣物，疊得很整齊。我抓起衣服看看，知道這事兒子幹不了，李漢臣多半沒那個時間來做，揚聲喊：「喬喬？你在不在？」

　　「諾，你醒啦？」喬喬圓胖的身體出現在艙門口，眼睛一閃一閃的，「餓了嗎？先吃飯吧。」

　　不過，這次端來的飯卻不是喬喬擅長的那些美食料理，而是一聽營養液，兩塊壓縮糧食。喬喬端過來的時候很過意不去地和我說：「對不起了諾，李先生說飛船上沒多少新鮮食物了，只好先吃這個。」

　　「沒關係的。」

　　我咬住營養液上面的吸管喝了一口，「我睡了多久？」

　　「唔，我上來的時候你就一直在睡，現在已經六個多小時了。」喬喬說，「李先生說飛船上人手不足，所以希望我也過來幫忙。諾，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我也只聽李漢臣說過一次那個基地方位，這會兒剛睡醒，覺得印象很模糊。想了一下，我拿起吸管，在桌上畫了一下簡單的星圖方位，點點邊緣處的隕石帶外一點，「應該是這裡，有個小行星。」

　　「哦啊，那可夠偏遠的。」

　　「倒不算太遠，不過的確很偏。那裡基本上沒有什麼資源，又鄰著隕石帶，基本上沒有任何航線經過。」我心裡一動，李漢臣為什麼會把基地設在那裡呢？只為了一個偏遠安全的理由嗎？本能告訴我沒那麼簡單，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喬喬倒沒在意我琢磨什麼，它有自己的盤算，「天啊，靠近隕石帶？那日用品是不是很不充足？咱們在小行星上過了這麼多年補給困難的日子，現在好不容易你辭職不做了，我正想著咱們要不要搬到像龍圖星系那樣的大地方去住，居然又要跑到另一個小行星上繼續過這種日子啊？真是……」

　　我搖搖頭，「喬喬你別想那些了，現在聯邦只怕要打仗，像龍圖星系那樣的地方反而危險得很。偏僻少人、沒有地理優勢的地方，反而更加安全。」

　　「要打仗？」它的注意力立刻被這消息吸引了，「不是真的吧！聯邦不是很太平的嗎？」

　　「表面上太平而已。就這一點來說，有時候聯邦制比獨裁制還要命。獨裁制爭奪統治權，一般只是在獨裁者的那個家族、在他的繼承人之間爭奪，和普通的小公民沒什麼太大關係。他們在小圈子裡爭完打完，底下人只要服從新統治者就可以了。聯邦制倒好，尤其是我們星際聯邦，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個個都想當寡頭。可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勢力，誰願意服誰？那可不就得全面開打分勝負。喬喬你也知道的……戰爭是怎麼樣的一件事。」

　　它的眼睛閃了兩閃，沒再說什麼。

　　我直著脖子，把這些味道實在不怎麼樣的營養食品吃下去，喬喬把罐子盒子收起來。

　　「小白和於昕呢？」

　　喬喬晃晃腦袋，「他們在控制室裡。」

　　喬喬收起我換下的衣服，又說了一句：「李先生他們一直沒有休息過，飛船始終在全速前進。」

　　我苦笑，「是啊，好像在倉皇逃命。」我也沒想到，辭掉工作後會遇到這麼多事，真不知道當時那個決定是對是錯。

　　喬喬接著說了一句：「幸好我們已經離開橘熾小行星啦，不然這仗一打，沒人給我們送給養，餓死人都有可能的。」

　　這話說得也是。不是沒可能的。想一想，人的死法可能有很多，但是被活活地餓死那也實在……太恐怖了一些。

　　我再出來的時候，才發現喬喬說的全速是什麼意思。我剛出工作間的門，小周馬上沖我喊了句：「快上保險。」我趕緊找了個就近的坐椅給自己上了保險。接著全船的燈跟著閃了一下，再閃了一下。按慣例閃到第三下的時候，就要進入全動力跳躍狀態。喬喬在小工作間裡肯定也可以看到燈閃，倒不怕它出什麼漏子。

　　我閉上眼等待，這次跳躍的跨度一定很大，心裡足足數到三百開外，燈才重新亮起來。可是沒等我動彈，燈馬上又開始閃了。連續跳躍，足足六次之後才停。

　　我摘下頭罩，一眼看到兒子整個人快趴到控制臺上去了，於昕緊緊貼著他，兩個人仍然擠在一張椅子裡。

　　李漢臣回過身向我點點頭。我看到他的眼睛嚇了一跳，通紅的全是血絲，都快熬成兔子眼了。他看我盯著他，笑一笑，我發現他唇角都有了疲倦的紋路。我睡著的這六個小時，他大概沒合過一下眼。

　　「不行啦，好久不親身上陣，開了這麼短時間就有點熬不住。」他摘下耳罩，揉揉眼睛，「好了，這會兒已經不用再趕了，還有一個鐘頭就到地方了。剛才和基地通了話，一切正常，飛船用自動控制系統也能飛過去。」

　　「為什麼這麼趕？」我疑惑，真的像在逃命一樣。就算以前我們一起逃難那會兒，那小飛船也沒有連著六個鐘頭都在跳躍跳躍再跳躍。這種飛行方式，都夠橫越小半個聯邦了。當然，那時候的飛船動力系統沒有現在這樣先進，能源也成問題。我剛才聽喬喬說船上沒有什麼新鮮食品，全裝了能源，還有點兒納悶。現在終於明白了，要是這樣跳躍，連我們住的那些地方都應該騰出來裝載動力能源才對呢。怪不得上船時說把人疏散了好多，重力當然越輕越好，騰出裝人的房間還可以再多裝些能源。

　　兒子和于昕也從椅子上跳下來，一前一後朝我小跑過來。兒子一頭紮進我懷裡，於昕跟在他後面有點靦腆地看著我。我一人抱了一下，然後狠狠誇了他們幾句。兒子昂著頭，很得意的樣子。於昕半低頭，腳尖在地下點點地，特別不好意思。從這也可以看出兩人性格的明顯不同。

　　大概只有我們三個睡過，其他人都一副熬著架子硬撐的表情，連薑悟那個總顯得十分樂天的人，眉毛也無力地斜垂著。

　　我心裡很納悶。兒子揪著領子和我說：「媽媽，打仗了。」

　　我嚇了一跳，「什麼？」

　　「嗯，我們起床之後，聽聯邦的新聞裡說的。斯克瓦達的執政官宣佈脫離聯邦，還有好多小星系小行政星也都宣佈獨立。聯邦那邊作出的反應就是立刻進入軍事狀態，封鎖航路等等。幸虧我們跑得快，不然可能也被扣住了。」

　　我抱著他和於昕，想一想，真後怕，而且也有點恍惚。南星系聯邦已經成立了二百多年，一直號稱最和平最穩定，是人們的安居樂土，可是樂土終究也有瓦解的一天。

　　「你不用擔心，我們的基地很安全，物資儲備也充足，就算這仗打一百年也不怕。」李漢臣微笑，伸手在我手背上拍了兩下。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兒，看著他眼角眉心生出來的紋路，笑起來疲倦滄桑的樣子，忍不住湊過去，在他臉上輕輕吻了一下。

　　我們三個坐在一邊，椅背比較高。兒子瞪著兩隻圓溜溜的眼睛，於昕咬著唇，其他人沒有看見。

　　李漢臣好像也沒有想到，傻了一樣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沒動，就那麼看著我。

　　我覺得臉上有點熱，轉過頭，扯開話題：「難道你早就想著要打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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