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海(35)_衛風

三五

　　我白他一眼，想說句搶白他的話，又忍住了沒說。我發現我現在對他的防備心越來越少，幾乎有的時候就是想什麼說什麼，完全沒有要避諱他的意思。蠶食比鯨吞，有時候來得更有效。一天一天的相處，溫和淡然的生活，讓人不由自主就放鬆下來了。

　　升降機開了，他和我一起站了進去。不大的空間裡，兩個人。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有些緊張。

　　「如果真的打仗的話，我們到哪裡安身呢？」我低聲問。

　　「你不用擔心。」他微笑著說，「我早有準備，像上一次那樣讓人擔驚受怕、朝不保夕的逃亡生活不會再來了。」

　　「希望如此。」

　　他送我到門口，站在那兒，不說話，只是微笑。那笑裡好像有許多欲語未言的東西，我低下頭，說了一聲晚安。

　　他也說：「早點睡吧，別想太多。」

　　我進屋，有點乏力地在靠門邊的軟椅裡坐下，兩手捧著臉，覺得很疲倦。

　　「媽媽？」

　　我抬起頭，兒子和于昕竟然一起趴在我的床上，睜眼看著我。

　　「你不舒服嗎？」

　　「沒事，就是有點累了。」我站起來，坐到床邊。他們倆正趴在那兒頭碰頭地用閱讀器看一些激光炮、戰艦的資料等等。圖片上那些軍械看起來銀光閃閃，異常精緻，就像藝術品似的，這樣看真不覺得它們是用來殺人的利器。

　　男孩子總是對這些東西感興趣，直到他們真的瞭解這些東西意味著什麼，知道戰爭不是一場有趣的競技遊戲，他們才會恍悟。

　　我摸摸他們的頭，「怎麼還不睡？喬喬呢？」

　　「我說要等你回來再睡，喬喬說可以。」他努努嘴，「喬喬說它該做程序檢查了，還說爸爸讓人給它準備了最好的保養油。」

　　我笑笑，「那你們現在也該睡了呀。」

　　「我們再看一會兒，就一會兒。」兒子滿臉懇求的神色，「看完這章說明，我們就睡。」

　　我點頭，「好吧，再給你們十分鐘。」

　　我站起來去卸妝。時代發展到今天，男人依舊得掙錢，女人依舊要化妝，說起來和古時候也沒區別。

　　我把臉上的東西擦乾淨，站在暖暖的光波下面，覺得自己就可以這樣睡著了。現在的人不如過去那會兒會享受，用熱水泡浴太奢侈了，只能在光波浴下聽聽音樂。現在在播的不知道是首什麼歌，歌手聲音沙啞，背景裡有一點水滴的聲音。

　　我閉著眼，聽著那歌聲，一時間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六歲的時候……

　　那時候一切都平靜美好，青蔥的歲月裡充滿著浪漫的不切實際的幻想。那時候他們都在我身邊……父親、弟弟……雲芷……

　　還有，程曉茶。

　　還有於長秋。

　　第十三章回憶

　　雲芷穿著一條大紅色的裙子站在那裡，像一朵盛開的花，也像一團獵獵跳動的火焰。我和曉茶站在她身後。舞曲開始的時候，於長秋朝我們走了過來。

　　1

　　如果雲芷是男孩子，那麼我們的關係就是標準的青梅竹馬。但她不是，我也不是，所以我們是手帕交。

　　很小的時候我們就認識，因為兩家住得很近。我已經想不起初見面時的情形了，不過我始終記得雲芷小時候就是個美女，皮膚白得像牛奶，嫩得可以掐出水來。和她一比，那時候的我黃瘦乾巴不起眼。我們去參加社區活動的時候，總是有許多的男孩子圍著她轉。如果她想玩公主類遊戲，那麼一大群男孩子為了當王子和騎士，都會打破頭。如果她要玩快樂寵物園那樣的遊戲，那麼全部的男生都願意當她手下的寵物。至於我，我是公主的丫環，或者是寵物女王的小跟班。

　　和程曉茶是後來認識的。如果說我不是標準小淑女，那麼她比我更加野蠻任性。第一次見她時的情景，我記得一清二楚。那時，她的頭髮比那些男孩子的還短，臉黑黑的，個子比我們高一頭。她攪和了我們正在玩的遊戲，踢翻了王子，打趴了騎士，扯著雲芷說這個美人應該歸她所有，把雲芷嚇得哇哇尖叫。在程曉茶的獰笑聲中，雲芷指著我說：「你搶她吧，你把她搶走好了。」

　　當時，我還不懂什麼叫出賣，但是程曉茶那副土匪樣我也怕呀。雲芷這麼一說，我頓時覺得雲芷可真是……真是挺過分的。

　　結果，程曉茶看不上我，非要搶雲芷。那些男孩子們平時特別有氣概，特別會獻殷勤，這時卻一個也不敢靠上去。我雖然覺得雲芷不夠朋友，但是也不能看著她被這個突然躥出來的傢伙搶走啊。我們三個拉扯了半天，直到有個機靈的男孩子把大人叫來，才算拆開我們。雲芷漂亮的衣服被扯得不成樣子，頭髮亂糟糟，兩隻眼睛哭得通紅。我結結巴巴地說不上來話。程曉茶這惡霸則一臉滿不在乎。

　　我們的第一次相識，就是這樣的。

　　雖然程曉茶跟著她那個軍人老爹，好的沒學會，兵痞氣學得十足十，可我們還是成了好夥伴。我們三個人，雲芷是公主，我是跟班，程曉茶是保鏢。奇異而和諧的鐵三角關係……

　　有時候，我想我們大概會一直這麼下去，直到永遠，我們三個人永遠這麼要好，永遠都對彼此這樣誠摯友愛。

　　程曉茶的父親捲進一件誰也說不清楚的政治案子裡，一夜之間大廈傾塌，沒人知道他怎麼了，是逃了，是被殺了，還是……有什麼別的可能。曉茶自己在那個空蕩蕩的大房子裡待了三天，誰也沒有等到。餓得快發昏的時候，我把她撿回了家。

　　我和曉茶一開始就有共同的話題，我們兩個的媽媽都去世很早。雲芷和我們不同，父母寵她如小公主。父親沒有反對，收留了程曉茶。他一個人帶三個孩子，曉茶、我，還有弟弟小謹。因為這個，我和曉茶的關係似乎更好了。三個人的小團體，不知不覺發生了變化。

　　到了入學的年紀，我的成績最優秀，雲芷一般，曉茶則很糟糕。從第一次成績公佈之後，雲芷就開始耍小心眼了，彆扭，生氣，常常好好地正說話，突然間就變了臉色，有時候還會氣得哭。

　　那時候我還不懂這種情形叫什麼，而且我也絕想不到雲芷會羡慕我——從小到大，優秀的都是她，美麗的都是她。她永遠如眾星捧月一樣。

　　我們一天天長大，三個人還是總在一起。

　　只是雲芷似乎總比我們兩個成熟得更早一點，更多一點。我們還像懵懂的孩子，她已經是一個娉婷的少女。我們稍稍意識到自己的性別、自己的年紀時，她已經像個有模有樣的小女人。後來，她攛掇著我們，一起去參加一個舞會。

　　那是個五光十色、令人目眩的成人的世界。我第一次穿上有鞋跟的白色淑女鞋子，和一件漂亮的跳舞穿的裙子。曉茶站在身後呆呆地看我，忽然說：「小諾，原來你這麼漂亮。」

　　是嗎？我不知道。我覺得我還是我，只是長大了一點。弟弟小謹說我長得越來越像我們的母親。媽媽是個美麗溫婉的女子，只是……我對她記不太清楚了。弟弟的印象來自照片，其實他比我記得的還要少。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