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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2

  「你好。」走廊上迎面而來的人停下來和我打招呼。

  我點頭回答:「你好。」

  飛船上的工作人員我見得不多,李漢臣曾問我要不要介紹他們給我認識,我說不必。不過顯然他們知道老闆一家上了船,這麼大的飛船,乘客滿打滿算也只有兩個半,要說不認識實在牽強。

  和我的淡漠不同,兒子卻和許多人迅速地熟識起來,每天都有新的人名從他嘴裡蹦出來:大個子的齊叔叔、戴眼鏡的魏叔叔,還有花白頭髮的宋伯伯……他的笑容越來越多,當然,和我待在一起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他忙著結識新朋友。飛船很大,他似乎要弄清楚每個角落是什麼樣子,找他吃飯的時候,通常要用聯絡器。

  飛船中途停了兩次,補充燃料。李漢臣說他的朋友一家要順路搭一下船,我點頭,沒怎麼在意。

  中午我們在一起吃午餐,喬喬做的。它的手藝相當不錯,四菜一湯做得清淡美味。李漢臣在它圓圓的頂蓋上摸了一把,笑著說:「唔,機器人也不可貌相啊,沒想到你這麼能幹。」

  喬喬激動得聲音都發抖了,吱吱地說:「多謝誇獎。」

  得,這麼久以來我都沒發現喬喬還有花癡的潛質——話說它也沒性別呀。花癡分不分性別?也許是和我在一起待久了,所以喬喬才變成這樣的?可就算是少女時代,我也從來不這樣……

  「媽媽,下午我們去遊戲室好不好?爸爸說船上有個很大的遊戲室。」

  我看看李漢臣,他舀了一碗湯放在兒子面前,「唔,不光有遊戲室。這艘飛船當時設計的時候弄了許多娛樂功能,雖然一直沒啟用,但是也沒有拆掉改掉。」

  他側過臉,「還有件事。我有個朋友,將孩子託付給我照料一段時間,我們路過前頭的PG中心星球停一下,接他上船一起回去。」

  「唔?男孩還是女孩兒?」

  「男孩兒,和兒子同歲。」

  我點點頭,兒子卻很感興趣,「和我同歲?他叫什麼?」

  「叫於昕,他身體不是很好,你能不能幫爸爸好好陪陪他,照顧一下他?」

  兒子拍著胸脯應承,「沒問題!我可以教他玩遊戲!」

  我低頭吃菜。

  兒子最引以為傲的,就是他精熟各種遊戲,這是在小行星上逼出來的,沒辦法。他飛快地吃完,然後跑開去洗手擦嘴換衣服。

  李漢臣放下筷子,對我說:「還有件事想和你說。」

  「什麼?」我抬頭。

  他還有什麼說的?看他的表情很鄭重……難道?難道他說他單身其實是騙人的?難道,剛才他狀似不經意提起的孩子……總不會是他的私生子吧?

  「你那是什麼眼神?」他從口袋裡掏出樣東西遞給我,有些心不在焉地說,「你別是想歪了。這是給你的卡,裡面的錢你可以隨便用。」

  我接過來,不過現在我也沒有什麼需要用錢的地方了。我習慣性地道了聲謝,他只是笑著說:「應該我謝你。我還以為你肯定要錢權一把抓呢,多謝你還給我留下這麼大餘地。」

  要看他的財產金額不過是那會兒一時興起,他倒是認真起來了。

  我睡了半下午,兒子則在外面玩了一下午。真是沒天理,我還在擔心他不適應,他卻已經遊刃有餘了。

  兒子的興奮和開心不是假裝的,臨上船前一晚那個緊張惶恐的孩子不見蹤影了。我既欣喜,又有點惆悵。他害怕人群,我當然擔心。但是他那麼快就融入進去,又讓我覺得有點失落。孩子漸漸長大,就會與父母越來越疏遠。他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生活。

  這一天顯得格外漫長,兒子好不容易才肯上床,我覺得自己腰都快要直不起來了。我撲倒在床上,翻一個身,再翻一個身。

  有腳步聲走近,我沒動。

  「別出聲。」

  我抬起頭,看著站在門邊的人。他靠著門,拿著兩個酒杯,遞了一個給我。我翻身坐起來,他在我身邊坐下。

  輕輕碰杯,我看著酒杯裡晶瑩的金黃酒液,說:「我還記得呢。」

  他說:「是,我也沒有忘記。」

  剛見面的時候他說的就是這句話,只是那時候我們可沒有現在這樣融洽友好,他勒住我的脖子,差點兒把我骨頭都勒斷。那會兒他就在我耳邊說:「別出聲!」

  「我很高興。」

  「什麼?」

  「你還沒忘記,我很高興。」

  我喝了一小口,覺得有點好笑,「你什麼時候不高興了?我可看不出來。你這笑一直不就是長在臉上的。」

  他揉揉臉,嘴角垂下來,「喏,總要應酬,習慣了,改不過來。不過,你更喜歡我對你橫眉冷對?」

  我笑,「那倒不用,還是就這麼著吧。」我把酒杯放到床頭櫃上,坐正了身說,「好,這會兒你有時間的話,我們好好聊一聊。我有許多事情想問你。」

  他往後一靠,說:「你今天比昨天要好說話了,昨晚睡得很好?」

  我搖頭,「正相反,昨晚我睡得一點不好。」

  「想問我什麼?」

  我看著他的眼睛,「你當初究竟為什麼要逃命?」

  他微笑,「我知道這個問題你遲早會問。來,我這裡有兩個備選答案,兩個都是真實的,但是都不完整。你想聽哪一個?」

  這人就不會正面回答問題?好吧,他絕不像他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溫和無害。

  「那又有什麼不同?」

  「一個是我的身世,一個是我逃亡的原因。」他說,「你要聽哪個?」

  我沒猶豫,「第二個。」

  「爭家產,兄弟鬩牆。」

  我眨眨眼。

  「完了。」他說,「就這麼多。」

  我摸摸額頭,溫度正常。那就是他不正常。好吧,他從來都是個看起來不正常的人。

  「你爭輸了?」

  他語氣輕鬆,聽起來像是在說別人的事,「贏了就不必被追殺了。」

  「那現在呢?」

  他說:「現在什麼?」

  「不再被追殺了?」

  「唔,前一陣得到消息,他似乎是中風了。」李漢臣說,「不過,我現在對那攤子家產也不感興趣了。你放心,我的財產養活老婆孩子還是沒問題的。」

  我點頭,「我相信。」

  有一點冷場,兩個人一時間都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問:「你呢?你當時逃什麼?」

  我看看他,「你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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