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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第8章 冰淩

  我艱難地抬頭望向步殺,開口:「怎麼……取出來的?」

  步殺笑笑,這是他臉上僅有的幾次笑意,卻是無比的淒涼和自嘲。

  「血蠱難取,在於它附血而生,只要一遇空氣就會馬上反噬。所以世人都認為血蠱無藥可解。卻不知世間有人能想人之從所未想,行人之從所未行——以血引蠱。」

  步殺的聲音平靜低沉,「以血引蠱」這幾個字卻像重磅炸彈一般投在我耳邊,震得我全身顫抖。

  步殺又是慘然一笑:「僅僅是為了救一個萍水相逢的殺手,他竟不惜以自己的命來引血蠱,甚至不惜從天堂墮入地獄!」

  「步——」祈然厲聲打斷他,「不要再說了,那裡不是天堂,而且,永遠都不可能是!」

  步殺卻不理會,臉上的笑意更濃,嘲諷更深,望著我,一字一頓地說:「那個殺手,甚至,在他以血引蠱的時刻還下手殺他。」

  「只因為,他是最後一個目標。」

  我看著步殺,和他臉上幾乎將他折磨瘋癲的愧疚,心竟如被揉碎般刺痛。

  我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手,將指甲深嵌入肉中,才喚回神志,回頭深深地望向祈然。

  祈然已然恢復成平日的祈然,絕美的臉,溫暖的微笑,柔和的眼神。仿佛什麼都沒有變,可是我的心變了,我的心口疼到發酸發麻。

  他起身過來摟住我,淡淡的笑,真的很淡,仿佛什麼都平靜下來了,連表情也沒什麼波動。

  「血蠱確實在我體內,不過由於我特殊的體質,它並不會立時致命,也沒有步殺說得那麼恐怖。只是紊亂了我的內息,改變了我眼睛的顏色,僅此而已。現在這樣,我覺得很好,真的。」

  原來,那就是冰藍色瞳眸的由來。原來,這就是為什麼他只接了一掌就會吐血昏迷。

  眼淚不由自主地湧了出來,我一把推開他,哽咽道:「你現在哪裡好了?你是笨蛋嗎?是白癡嗎?把這樣的東西養在體內竟然還說好?你說步殺不清楚自己在幹什麼,從頭到尾最不清楚的人一直是你!」

  「就算,就算你是大夫,也不是用自己的命去換別人的命啊!」

  「就算是我的命,就算是步殺的命也不可以!知道嗎?不可以!」

  祈然心痛地重新把我摟在懷裡,我不停地推打他,他卻仍堅決而溫柔地緊緊摟住我。

  我再次放縱自己在他懷裡失聲痛哭:「你這個濫好人!為什麼對任何人都好,卻唯獨不知對自己好呢?」

  祈然終於將我安置在他的懷中,清澈如泉水般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傻丫頭,我也和你一樣,只是不想看著你們死去啊!」

  我靜靜地抱膝坐在湖邊的假山石上,望著泛起漣漪的湖面發呆。天空灰藍灰藍,就仿如我此刻的心情。

  綿綿密密的細雨打在我臉上、頭上,長長的髮絲沾濕了耷拉在額前,將眼中的世界遮得迷蒙混亂。

  我的手指拂過石棱,指尖瞬時被割破,殷殷的血水混著雨滴,沿著石縫淌落、淡去。

  思緒忽然飄到很久前的某天,祈然看到我不小心割破的手指,滿是擔憂的藍眸……

  祈然緊張地抓著我的手止血,所以沒有看見,那兩滴水乳交融的血液,那兩個註定糾纏的命運。但我看見了,那一刻的震驚與欣喜,仿佛天命般的巧合。

  陰性孟買型血,這世上……能有多少人,擁有這樣萬中無一的血型呢?

  一陣輕細如無物的腳步聲慢慢靠近,在我身後一步遠處停了下來。

  我把頭深埋在兩膝間,用悶悶的聲音問道:「步殺,祈然他……還能活多久?」

  背後的人沉默了片刻,終細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問:「你……為什麼會知道?」

  我為什麼會知道?我抬起頭,因為我是祈然的徒弟啊!如今回想起來,我為何心驚,生命的脈象是蓬勃還是死寂,我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眼中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使得湖對岸細雨中飄搖的柳樹,仿佛有了多重重影。心,忽然痛得無法忍受,我拈起身邊一片飄落的柳葉,不可抑制地吟唱:

  讓軟弱的我們懂得殘忍
  狠狠面對人生每次寒冷
  依依不捨的愛過的人
  往往有緣沒有份
  誰把誰真的當真
  誰為誰心疼
  誰是唯一誰的人

  ……

  忽然,一陣悠揚的簫聲從身後響起。

  我的歌聲倏然而止,回頭望去。

  細雨中,祈然垂手,淡淡地笑看著我。晶瑩修長的手中有一把通體碧綠的玉簫,安然在雨滴躍起的星芒中。

  沒有面具遮掩,他絕世的容顏在迷蒙的水霧中若隱若現,竟不似人間之景。

  我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心中反復念著四個字:恍若入夢。

  「為什麼不唱了?」祈然揚了揚手中的玉簫,「不想見識一下我的簫技嗎?」

  我的目光穿過步殺涼薄如無物的身體,深深望著他,朱唇輕啟。

  讓軟弱的我們懂得殘忍
  狠狠面對人生每次寒冷
  依依不捨的愛過的人
  往往有緣沒有份
  誰把誰真的當真
  誰為誰心疼
  誰是唯一誰的人
  傷痕累累的天真的靈魂
  早已不承認還有什麼神
  美麗的人生
  善良的人
  心痛心酸心事太微不足道
  來來往往的你我遇到
  相識不如相望淡淡一笑
  忘憂草 忘了就好
  夢裡知多少
  某天涯海角
  某個小島
  某年某月某日某一次擁抱
  輕輕河畔草
  靜靜等天荒地老

  我不知道祈然的簫聲是如何跟上我曲調的。因為他的神奇,他的全能,早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我就不斷地見識,不斷被震驚,然後逐漸習慣。

  他的醫術神奇,這從他竟能取出「血蠱」就看得出來。

  他的武功甚至比步殺更勝一籌,如果,沒有……的話。

  他的簫聲,只能用天籟來形容,讓我幾乎忘了天地萬物,只餘彼此。

  他的過目不忘,他的經才偉略,他的學識修養,每一樣我都只能窺其一斑,卻已知他無不集上天的萬千寵愛於一身。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如天神般完美的人,竟無法掌控自己的生命,竟隨時都可能死去。

  祈然放下唇邊的簫,長長地歎了口氣,沾濕的純黑睫毛微微一顫,輕柔的聲音響起:「冰依,這曲子好奇特。詞……是你寫的嗎?」

  我愣了半晌,不由得失笑搖頭:「不,這是在我們家鄉一直流傳的歌。」

  第一次聽小雨唱周華健的《忘憂草》時,刹那間就被感動了。

  「讓軟弱的我們懂得殘忍,狠狠面對人生每次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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