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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他的手微微鬆開了一些,我的眉毛抖了抖,這個傢伙……

  起身替他脫下戰甲,我坐在榻上,輕輕替他揉著太陽穴,動作輕柔得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一直閉著的眼睛忽然睜開,他盯著我看。

  「回來能看見你,果然很好。」他輕輕開口。

  我磨牙,這個傢伙只是為了回來能夠看到我,就一意孤行地完全藐視我的意願,將我強行留在身邊?

  我正欲破口大駡,低頭卻發現他竟然枕著我的腿睡著了,雙眸微閉,呼吸均勻。

  都說曹操多疑,且為人狠毒,那一句「寧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令人心生寒意。

  只是此時,看著他睡著的模樣,我微微有些恍惚。

  不自覺地抬手,輕輕劃過他的眉眼,他動了動,我嚇了一跳,忙欲抽回手離開,他卻捉住我的手,握在掌中,放在胸口。

  他沒有睜開眼,繼續睡。

  他果真是累了。

  門口微微一陣響動,我抬頭,見昭兒也是一身戎裝,風塵僕僕地站在門口,顯然是聽到我在易州,匆匆從營中趕來的,只是他原本欣喜的神情在見到睡在我懷中的曹操時,微微僵住。

  「昭兒?」我笑著剛要起身,卻發現自己根本動彈不得。

  昭兒抿了抿唇,轉身離開。

  我無奈地低頭看了看睡得安然的曹操,歎息。

  曹操屯兵易州,按兵不動,果然未征遼東。

  夏侯惇、張遼等人皆勸之,唯恐荊州劉表生異心,若不征遼東,應速返許都。

  曹操吩咐傳令下去,只待袁熙、袁尚二人頸上人頭一到,便即刻回兵許昌。

  一時軍營之內,流言紛紛,自古哪有不攻自破之理,皆暗笑曹操。

  結果不出十日,忽有人來報,稱遼東太守公孫康派遣使者來求見。

  接到消息的時候,曹操正在教包子舞劍。

  使者帶來一個大匣子,裡面並排放著兩顆人頭,正是袁熙和袁尚。

  曹操欣受之,並重賞來使,封公孫康為襄平侯、左將軍,於是皆大歡喜。

  眾官員皆訝然。

  曹操一腳踢飛那木匣,看著匣內滾冬瓜似的滾出兩顆人頭,仰天大笑,「果然不了奉孝所料!」

  只是不知為何,我竟是從那笑裡聽出了悲愴。

  眾官員皆不解其意。

  曹操從懷裡取了郭嘉臨終前寫的書簡,遞給眾人。

  那書簡之上,猶有一抹暗紅的血漬,是那一日郭嘉伏案而書,口中吐出的血。

  眾人細細念來,「今聞袁熙、袁尚往投遼東,明公切不可加兵。公孫康久畏袁氏吞併,二袁往投必疑。若以兵擊之,必並力迎敵,急不可下;若緩之,公孫康、袁氏必自相圖,其勢然也。」(出自《三國演義》)

  我忽然想起那一日,那一個病弱的謀士,他雖然臥於病榻之上,無力隨軍遠征,但他卻始終冷靜地縱觀全域,冷靜地謀劃一切。

  袁紹在時,曾有吞併遼東之意,如今袁紹已死,袁熙、袁尚兵敗,只能投靠遼東,但遼東太守公孫康必疑其有鳩奪鵲巢之意,欲殺之而後快,但若此時曹操舉兵攻打遼東,公孫康便沒有選擇,只能與袁軍合力對抗曹操,屆時,即使曹軍獲勝,也必然有所損傷。但若曹操按兵不動,公孫康沒有後顧之憂,自然便會先除二袁,將首級獻於曹操。一來可除卻心頭之患,二來也可取信於曹操。

  那雙明澈的眼睛,看透了一切。

  此次一戰,曹操大破烏桓,消滅了袁氏的殘餘勢力,統一了北方。

  只是,那一個病弱的謀士,那一襲青衫的男子,卻未能親眼見證這一切。

  得了二袁的首級,曹操領著一眾官員設祭于郭嘉靈前。

  「軍祭酒郭嘉,自從征伐,十有一年。每有大議,臨敵制變。臣策未決,嘉輒成之。平定天下,謀功為高。不幸短命,事業未終。追思嘉勳,實不可忘。可增邑八百戶,並前千戶。」(出自《三國志》)

  漫天白幡,幾柱清香。

  諡曰貞侯。

  次日,曹操便準備領兵返回許昌,一路遣人扶郭嘉靈柩同回許昌安葬。

  如此,也算同去同歸了?

  大軍齊備,準備出發了。

  「夏侯叔叔,你的馬好漂亮!」包子跟著夏侯惇,拍馬屁。

  夏侯惇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便翻身上馬。

  「夏侯叔叔,你的馬好威風!」包子仰頭看著夏侯惇,一臉的崇拜。

  夏侯惇被包子看得有些坐不住了,俯身看他,「你有何事?」

  「夏侯叔叔,你帶我騎馬好不好?」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還閃著光,包子滿臉的期盼。

  「不行,請公子和夫人坐馬車。」夏侯惇搖頭,冷聲道。

  包子一臉落寞地看著夏侯惇,一臉的可憐兮兮,仿佛被人遺棄的小狗,就差一條尾巴搖啊搖了。

  夏侯惇和他對視半晌,臉開始抽搐。

  我坐在馬車內,從車窗裡看包子纏著獨眼的夏侯惇,壞心地竊竊笑。

  「起程!」有人大吼一聲。

  包子毫不妥協地依然可憐兮兮地望著夏侯惇,於是,夏侯惇妥協了,伸手將包子拎上馬。

  包子歡呼一聲,趕緊拍馬屁,「夏侯叔叔最好啦!」

  夏侯惇臉上微微一紅,趕緊一夾馬腹,隨軍前行。

  我笑著靠著墊子坐好,隨即看向騎馬護在馬車旁的昭兒,他這些天一直很忙,忙到都沒有跟我說話。

  華英雄也騎著馬,遠遠地隨軍而行。

  我只能依稀看到他的身影,來時,我們曾同車而行,只是此時,他卻是又刻意避開我。

  我想到他曾說過的避嫌。

  在郭嘉的靈柩旁邊,有一輛小小的推車,車上放著一個小木棺。

  那小木棺裡躺著的,是小毛。

  那頭沒毛的小怪驢……

  它是活活餓死的。

  很難想像,對不對?

  那樣貪吃的小毛,居然會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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