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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很難聽的名字,甚至這根本不能算是一個名字,可是,當一個人連吃飯都成問題時,便也不會去考慮其它的事情了。

  每天每天,他都跟著爹爹乞討為生。

  直到那一日,遇見了姐姐。

  她給他吃很臭卻又很好吃的豆腐,還給他講奇怪卻又很好聽的故事。

  第一次,有人對他那麼好。

  娘是風月樓的紅牌姑娘,住在很漂亮的房子裡,穿很漂亮的衣服,很多次,他都偷偷地躲在牆角邊看她,他曾經幻想過娘親手替他洗下滿身的髒汙,親手替他換上漂亮的衣裳,然後很溫柔地對他笑。

  可是,爹卻在娘的面前被人活活打死了。

  那一回,他背著爹走了大半個許昌城,他身無分文,只得賣身葬父,因為……他不想讓爹連死……都是孤魂野鬼。

  她也跟著他走了大半個許昌城,用僅有的二十錢,姐姐替他葬了爹。

  爹爹墳前,她將他抱在懷中,不知放了什麼東西在他口中,濃郁的香味,甜得不可思議。

  很溫暖的懷抱,她說,「想哭就哭吧,不要忍著。」

  於是,他便真的哭了。

  姐姐親手替他洗下滿身的髒汙,姐姐給他買了漂亮的衣裳,雖然……那是姑娘穿的……

  猶記得姐姐拭去他臉上的泥垢,然後一臉驚豔地盯著他看,說,「哇,你好漂亮!」

  那時,他便想,若姐姐能夠一直那樣開心,那樣笑,那他願意一輩子都穿成這樣陪在她身邊。

  後來,娘也死了,是報了仇後,吊死在了爹的乞丐窩裡。

  死前,娘告訴他,其實,她的兒子出生的時候,便已經夭折了。

  聽她說,他是她逛燈會的時候,被一個男子強行塞到她懷裡的。

  那麼,他究竟是誰?

  娘說,那男子衣著富貴,若能找到他,他便衣食無憂了。

  他對尋找自己的身世一絲興趣也無,因為,他把自己賣給了姐姐,他便是姐姐的,一輩子都是。

  他固執地跟著她,只要跟著她。

  二十錢,不是一個價碼,而是他能夠跟著她唯一理由。

  因為她買下他了,所以他要跟著她,一輩子都要跟著她,一輩子……

  一輩子有多長?

  從許昌到徐州,從徐州到襄陽,從襄陽到丹陽……

  他有了新的名字,司馬昭。

  他是昭兒,只是姐姐的昭兒。

  天庭地府,碧落黃泉,生死不棄,一生相隨。

  §第108章 遺忘之傷

  那一晚,我抱著包子,怎麼也睡不著,直到聽到曹操的腳步聲走進營帳。

  我抬頭,看著他走向我。

  「怎麼這麼晚還不睡?」曹操問。

  我沒有回答,依然看著他。

  「怎麼這樣看我?」曹操在我面前坐下,輕問。

  「你……還記得安若嗎?」看著他,我開口,他是否早就意識到記憶的淡化,所以才會急著擁有那樣一群安若的拼圖,甚至不惜留下與她同名的我?

  「安若?」曹操揚眉,神情竟是全然的陌生。

  「笑笑呢?可還記得?」換了一種說法,我繼續問。

  「呵呵,笑笑可不就是你麼?」曹操笑了起來。

  他不記得了,他不記得了……

  他不記得那個叫做安若的女子……他不記得自己曾經為之苦苦搜集拼圖的女子……

  那個與我同名的,叫做笑笑的女子……

  「你怎麼了?」一手撫上我的臉,曹操微微揚眉。

  我忽然倦極,抱了包子躺下,側過身,閉上眼睛,不想說話。

  有好些天,我都沒有敢去看郭嘉。

  直到華英雄來找我,說郭嘉一直不喝藥。

  我只得奉命捧了藥碗去找他。

  到他營帳的時候,他正在埋頭畫什麼,那般認真,那般的小心翼翼,連我走到他身旁都沒有察覺。

  滿紙都是一個女子,卻只勾勒了簡短的幾筆,臉龐處一片空白。

  「半仙,喝藥了。」我喚他。

  郭嘉抬頭看我,一貫的微笑,「裴兒。」

  那樣的微笑令我不忍看下去。

  「裴兒,我在想,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活著回到許昌,再做一次胭脂糕……」

  「喝藥。」我將藥碗塞到他手裡。

  他仍是微笑著,乖乖地喝了個底朝天。

  喝完,他輕輕吐了吐舌頭,皺了皺眉子,道聲:「好苦。」

  好苦?好苦……苦的是藥,還是他千瘡百孔的心?

  「裴兒,你會畫畫麼?」郭嘉看向我。

  「不會。」我有些生硬地開口。

  「你還記得……」他微微擰了擰眉,似乎在思索,複又舒展開來,「若若,是若若,你還記得若若的樣子嗎?能不能幫幫我畫下來?」

  「我不會畫畫。」輕歎,我放軟了口氣。

  「我教你啊。」郭嘉微笑,「那些記憶越來越模糊,我怕自己徹底忘記……若若的模樣。」

  我終是無法拒絕,接過毛筆,在他的指點下,有些生澀地一筆一劃地勾勒那個女子姣美的容顏。

  好不容易完成,在郭嘉略帶驚喜的神情還未消散前,紙上,那女子的容顏便又模糊成一片,複又幻化為一片空白。

  郭嘉怔了怔,複又微笑著有些抱歉地看向我,「讓你白白畫了那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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