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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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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姬,後會有期……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笨女孩脫下自己的深衣忘了取回來,只顧沒頭沒腦的拉著弟弟落荒而逃……然後,有個笑得很好看的青年追上她的車,送給那個笨女孩一束剛剛收割的穀穗…… 一莖九穗,秀出班行! 「這個送你……陰姬,後會有期!」 「啊——」我嘶聲哭泣,將穀穗緊緊貼到心口,慟哭著彎下腰。 那是個很笨、很蠢、很遲鈍的女孩,但他卻真的為了一句「後會有期」執著的等了很久很久……他給了她一生的幸福,她總以為是自己先愛上他,總以為是自己先對他付出了感情……卻從不知道因為自己的笨拙,讓他苦苦等待了那麼久。 秀……等,陰姬……記得……後會有期…… 「秀兒……秀兒……我的秀……」我彎著腰,緊緊的捂著那束穀穗,無助的喚著他的名字。 §朱雀卷 第七章 此愛綿綿無絕期 即位 遵照大行皇帝遺詔,喪禮遵照文帝舊制,一切從簡,除發竹節告知郡國各諸侯王之外,詔令二千石官吏皆不需趕赴京城奔喪,也不必遣使弔唁。 喪禮由太尉趙憙主持,皇宮內外早已戒嚴,北軍五校的兵力將皇宮圍成銅牆鐵壁。大行皇帝小斂,屍身裝入棺槨,之後便是大殮。 我和皇子們都換了白衣,五官、左右虎賁、羽林五將各自率兵,手持虎賁戟,駐守在大殿臺階的左右側,內闈之中仍由中黃門持戟守備。接近更漏時分,稍作休息後的群臣再次入宮。大鴻臚郭況設置九賓位置,由謁者領著皇太子及各諸侯王立于殿下空地,面西而立,左手順次往左,從北到南依次為劉莊、劉彊、劉蒼、劉荊、劉焉、劉京……再往南則是宗室諸侯王,站在最末的乃是樊氏、陰氏、郭氏等外戚諸侯。 空地中間位置則分置百官,統一面北排成一列隊伍,依次先是三公,然後是兩千石官吏,再是特進侯、列侯、六百石官吏、博士……最底下的人數眾多便分為兩列站立,以西首者為尊。 我站在西側位置,面東而立,身後按等級跟著劉義王、劉中禮、劉紅夫、劉禮劉、劉綬五位公主,許美人列于公主之後,最後面才是宗室內眷。 等到眾人全部就位後,郭況一一清點人數,由謁者報與趙憙知曉。夜風陣陣,更深露重,四周火把照得殿下宛若白晝。趙憙環顧所有人,最後目光落在我身上,微微躬身。 我隨手抹了把臉,把眼淚擦乾,頗覺疲憊的閉了閉眼。正是在這眨眼的瞬間,趙憙突然轉身,他的身後石階之上正站立著一名中黃門,趙憙動作飛快,右手握住中黃門腰間長劍的劍柄,鏗鏘一聲抽劍出鞘。 四下裡響起一片抽氣聲,人群裡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但有好些人立即注意到我對此並無反應,馬上冷靜下來。趙憙橫劍殿階,指著劉彊等諸侯王厲喝:「咄!目無尊卑!諸王豈可與太子爭列?」 劉彊當先打了個哆嗦,嚇得臉都白了,涕淚縱橫的臉上只剩下驚駭之色。 劉蒼最先反應過來,向趙憙一拜:「諾。」往後退了一步,身子側向北,遵臣禮。劉焉與劉京隨即也退後一步,轉向北面。趙憙右手手持長劍,疾步走到呆若木雞的劉彊跟前,左手挽住他的胳膊,沉聲:「請東海王遵禮法!明尊卑!」 劉彊又一哆嗦,雖然他與我隔了一段距離,我卻分明看到他眼中流露出無法掩飾的恐懼。趙憙不由分說的扶著他退後,支配著他的舉動,直到符合禮節為止。劉彊歸位後,趙憙斜視掃了眼劉荊,劉荊一言不發,沉著臉朝趙憙稽首,也依禮向後退了一步。 趙憙點頭表示贊許,重新回到殿階上,將長劍還給中黃門。少頃,郭況循禮揚聲高呼:「哭——」 場上的人頓時一起跪伏於地,放聲嚎啕慟哭,只剩下劉莊一人,以太子之尊仍可站立,卻是哭得捶胸頓足,傷心欲絕。 趙憙、馮魴、李欣三人踏上高階,在淒厲的哭聲中一步步走向殿閣。我跪在殿下,前額觸地,不敢去看那高殿的入殮儀式。大概過了小半個時辰,殿內燭火全滅,我的心隨著那一下沉重的棺木合蓋聲,再次被震裂開。 我無力的抬起頭,哭的時間太久,早已聲嘶力竭。眼眶是乾涸的,眼淚不再盛裝在眼眶裡,而是如決堤的洪水般在我心裡橫衝直撞!我把傷口浸泡在鹹津津的淚水中,那種傷痛,只有自己能夠體會。 東園匠用錘子將一枚枚鐵釘敲打著釘入梓宮,那一聲聲叮叮噹當的擊錘,仿佛正將釘子直接釘入了我的骨肉。 入殮完成,火把重新燃起。靈堂、梓宮佈置就位,先由太常奉上豬、牛、羊太牢祭奠,然後按照順序,太官食監、中黃門、尚食等官吏依次獻祭。 哀號陣陣,趙憙從殿上匆匆下來,走到我跟前,叫了一聲:「皇后!」 我如攤爛泥般無力的跪在地上,義王與中禮等人將我從地上攙了起來,我虛弱的揮手:「太尉公依禮行事便是!」 趙憙稱諾,走上殿階,高聲:「《尚書·顧命》曰,太子即日即天子位與柩前,故臣等請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為皇太后!」 我強忍眼淚,勉力擠出一字:「可。」 趙憙對著黑壓壓的人群揮手,於是群臣起立,依次退出。劉莊含淚從對面走到我面前,跪下喊了聲:「母后……」聲音悲切,哽咽得再也說不出其他。 我撫摸著他的頭:「你的父皇,東西赴難,以車上為家,傳榮合戰,跨馬操兵,身在行伍,自而立之年建起這個國家,為百姓、為黎民、為江山、為社稷,兢業三十餘年。而今你亦三十為帝,母后希望你不要辜負你父皇的期待,做一個好皇帝……」 「母后……母后!」劉莊抱住我的腰,失聲痛哭,「兒子不敢功比父皇,但也絕不辜負黎民社稷,必然做一個心懷天下的仁德天子!」 我們母子抱頭痛哭,邊上立即有人上前勸慰,拉開我們兩個。避入內室,紗南取來衣物,替我一一換上。我任她支配,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宮女取來銅鏡與我自照。 鏡內婦人身穿曲裾深衣,蠶絲織就,上紺下皁,隱領與袖緣都用絛帶鑲邊,頭戴剪氂蔮,耳璫垂珠,瑇瑁製成的尺長擿簪橫插入髮髻,擿端飾花雕鑄成鳳凰於飛,鳳以翡翠作羽,口銜白珠釧,釧末墜以黃金鑷。左右又各有一根橫簪插入蔮內,賴以固定蔮結。 衣飾華美,氣度雍容,我第一次穿戴上了太后的品裝,心裡卻痛得連話也說不出來。鏡中人眼睛虛腫,神情憔悴,但經過紗南的巧手修飾,已掩去不少垂暮之色,我撫摸著鬢角的白髮,淒然一笑。不知道秀兒看到我這樣裝扮,可還會笑著贊我一句? 回到前殿,劉莊也已穿戴完畢,頭戴旒冕,玄衣纁裳,日月星辰十二章繡於衣上。 恍惚間,我似乎又看到那個步履穩健,英姿勃發的熟悉身影迎面向我走來。一時感懷難抑,我站在廊下,視線逐漸模糊,淚水漣漣,濺濕衣襟。 大臣們陸陸續續返回,皆是身穿吉服,手持玉笏,按照平日朝會時的次序依秩列位。 殿內靈柩前設置御座,趙憙攜劉莊登上臺階,站在御座前面北稽首,宣讀策皇帝書。讀畢,右轉面東,將傳國玉璽與六枚皇帝印璽跪呈新帝。劉莊雙手接了,登御座上坐下,命中黃門將玉具、隋侯珠、斬蛇劍跪著授予太尉趙憙。 交接完畢,中黃門宣禮畢,殿下群臣拜伏高呼:「萬歲——」 新帝即位,尊我為皇太后,遣使宣詔打開城門、宮門,撤去屯衛兵。 四更後,百官退去,紗南等人扶我回宮休息。 卸去妝容,我疲憊不堪的和衣躺在床上,明明已經累到極致,可是闔上眼卻始終難以入眠,眼淚不自覺的從眼角滑落。床畔空了,平時同床共枕的人如今卻在前殿的靈堂上,安靜的躺在冰冷的梓宮內。 我翻身坐起,驚醒了床下打盹的馬澄:「太后想要什麼?」 我掀開被子:「我想到前頭去看看!」 她急忙伸手按住我,柔聲道:「靈前有陛下及三公、太常以及諸王照應,太后請安心歇息吧!」 我顫道:「我睡不著,想去看看他,陪他說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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