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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一


  將忘我嬉戲追逐的兩個孩子召喚到身邊,劉陽仰著紅撲撲的小臉,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瞬不瞬的望著我。

  「娘,你是不是哭了?」

  「沒有。」我拉過他,強顏歡笑,聲音卻哽咽起來,「以後記得別老是欺負妹妹,在母后跟前別太淘氣,別和太子和二殿下爭吵打架……」

  「娘,這個你說過很多遍了。」

  「娘。」柔軟的小手撫上我的眼睛,義王依偎進我的懷裡,撒嬌著說,「我想聽娘講故事。」

  我吸氣,再吸氣,極力克制著不讓眼淚滴落。手掌撫摸著義王柔軟的頭髮,我憐惜的親了親她紅彤彤的小臉:「今天來不及講了,等……下個月你們回來……娘再講給你們聽……」

  「娘!」義王的小手緊緊的握住我的食指,腦袋蹭著我的胸口,「不去母后那裡好不好呀?我想聽娘講故事……」

  「義王乖……」我柔聲哄她,撐著她的腋下,將她抱起來,「來,義王給娘唱首歌好麼?還記得娘教的歌嗎?」

  「記得。」她奶聲奶氣的回答。

  「陽兒和妹妹一起唱,好麼?」

  劉陽點點頭,兩個孩子互望一眼,然後一起拍著小手,奶聲奶氣的一起唱了起來。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天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風吹,冷風吹,只要有你陪……蟲兒飛,花兒睡,一雙又一對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東南西北……」

  我捂著嘴,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從乳母手中接過熟睡的劉中禮,親了親她的額頭,卻在不經意間將淚水滴落在她的臉上。

  她在睡夢中不舒服的扁了扁小嘴,我狠狠心將她塞回乳母的懷裡,然後轉過身子,揮了揮手。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天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風吹,冷風吹,只要有你陪……娘——」歌聲中斷,義王在中黃門的懷中拼力掙扎,尖銳的迸發出一聲嘶喊,「我要娘——我要娘——我不要你——」

  我倉促回頭,卻見義王哭得小臉通紅,嘶啞著喉嚨,像是快要喘不過氣來。

  劉陽被強行拖到宮門口,卻在門口死死的抱住柱子,不肯再挪一步。一大群人圍住了他,先是又哄又騙,然後再用手掰。

  手指被一根根的掰開,當最後完全被剝離開柱子時,他顫抖著,終於哇的聲嚎啕起來。

  撕心裂肺般的哭聲響成一片,在瞬間將我的心絞碎,變成一堆齏粉。我無力的癱倒在席上,蜷縮著身子跪伏痛哭,雙手緊緊握拳,卻只能徒然悔恨的捶打著地面,一下又一下。

  手,已經麻木了,完全感受不到痛意。

  只因為,心,已經碎了。

  §玄武卷 第七章 忽複乘舟夢日邊 觀戲

  十月廿二,劉秀去了懷縣。這期間安丘侯張步帶著妻子兒女從雒陽潛逃回臨淮,聯合他的兩個弟弟張弘、張藍,企圖召集舊部,然後乘船入海。結果在逃亡中被琅邪太守陳俊追擊生擒,最終得了個斬首的下場。

  十一月十二,按例又差不多該到了孩子們回西宮請安的日子,卻沒想到大長秋特來通傳,讓我過去探視。

  僅有的一月一次親子日最終也被縮減成探視權,我空有滿腔悲憤卻不能當場發作,還得強顏歡笑的打賞了來人,然後換上行頭去長秋宮向郭後請安、報備。

  我只帶了隨身兩名侍女和兩名小黃門,卻都在長秋宮宮階下便被攔了下來。大長秋帶我進了椒房殿,這是長秋宮正殿,乃是郭聖通的寢宮,滿室的馨香,暖人的同時也讓我心生異樣。

  「皇后娘娘在何處?」

  「奴婢不知。」小宮女跪著笑答,稚嫩的臉上一團謙恭和氣,「請陰貴人在此等候,皇后娘娘一會兒便來。」說著,取來重席墊在氈席上,請我坐了。

  心頭的不安愈加強烈,我如坐針氈,小宮女給我磕了頭,然後悄沒聲息的退了出去。

  等靜下心來撕下環顧,我才發現現在所處的位置竟然是在椒房殿的更衣間。雖說是更衣間,卻佈置得雅潔端正,四角焚著熏香,嫋嫋清煙飄散,使得室內聞不到一點異味。更衣間的空間極大,室內除了潔具外,還另外擱置著屏風榻、書案,案旁豎著兩盞鎏金朱雀燈,案上零散的堆放著三四卷竹簡。

  我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屏息凝神,耳朵豎得老長,接受著椒房殿內的一切窸窣動靜。

  等了小半個時辰,跪得兩腿都快麻了,也不見半點動靜。辰時末,那個小宮女才匆匆回轉,帶著歉意的小聲回稟:「請貴人再稍候,陛下這會兒蒞臨長秋宮,正和皇后說話呢。」

  我猛然一震,慢慢的終於有了種撥開雲霧的明朗。

  「陛下還朝了?」

  「是,好像才回宮。」

  我點了點頭:「知道了。」挺了挺發酸的脊背,我強撐笑意,「我會在這等著的……」

  接下來的劇本,我已經能夠完全想像得出來。把我安置在椒房殿的更衣間,是希望我這雙眼睛看到些什麼,這對耳朵聽到些什麼,然後我被打擊到什麼,而郭聖通又向我炫耀些什麼。

  這什麼的什麼,看似荒唐可笑,卻是最犀利且直接的一種手段。

  我是該選擇抗命回宮,還是留下來觀看一場導演好的精彩劇目?

  手掌撫摸著僵硬的膝蓋,十指在微微打顫,我吸氣,抽咽,眼淚滴落在重席上,洇染出一圈淡淡淚痕。

  腹中的胎兒卻在這個時候突然踢騰起來,我猛地一震,雙手下意識的撫上肚子。

  眼淚無聲滴落,我啞聲,掌心輕撫:「寶寶是在提醒媽媽要堅強嗎?知道……我都明白……」

  扶著牆,趔趄的從重席上爬了起來,我揉著僵硬的膝蓋,伸展四肢,一手扶著腰,一手擱在隆起的肚腹上:「給寶寶唱首歌好麼?就唱哥哥姐姐們最喜歡的……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天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風吹,冷風吹,只要有你陪……蟲兒飛,花兒睡,一雙又一對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東南西北……」

  壓低著聲,我一邊踱步一邊低吟淺唱,腹中焦躁的胎兒安靜下來,胎動不再激烈,仿佛已經在歌聲中繼續沉入香甜的酣夢。

  我擦乾眼淚,從更衣間轉出來。似乎早有安排,椒房殿內空無一人,竟是連個下人的影子也瞧不見,空蕩蕩的屋子,飄散著濃郁的香氣,紅綃軟帳在微風中張揚的搖曳著。

  我深吸口氣,從椒房殿出來,繞過回廊,往正殿方向挪。

  也許此刻,我的背後,無數雙眼睛正在火辣辣的盯著,等著欣賞接下來的那場好戲。

  我是否該配合的入這場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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