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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五


  侯霸是個有頭腦的人,他選了個折中的法子,既不怠慢舊友,也不辱沒自己身份。他派了屬下,一個名叫侯子道的人前往探視。

  侯子道上門的時候,我正在跟莊光費舌,我的胡攪蠻纏,東拉西扯正氣得莊光一肚子憋氣,他拿我沒轍,只差破口大駡。這當口侯子道遞了侯霸的名刺,登門造訪。

  因為不方便和外人打照面,於是我躲進了複壁,侯子道翩然進門時,我飛快的伸頭窺了一眼,卻沒能來得及瞧清對方的長相。

  接待客人原該去堂上,可莊光不管這些,他夠狂,也夠傲,明知道侯子道是代表誰來的,卻仍是無動於衷,沒心沒肺的安然坐在床上,箕踞抱膝,連最起碼的禮儀都沒有,放蕩不羈。

  「侯公聽聞先生到來,本欲即刻登門拜訪,然而迫於職責,是以未能如願。希望等到日暮後,待侯公忙完公務,請先生屈尊至大司徒官邸敘話。」

  我揉了揉鼻子,心裡暗自好笑,莊光連皇帝的面子都不給,侯霸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果然,莊光答非所問:「君房素來有癡病,現在位列三公,這個癡病好些了沒有?」

  侯子道噎得久久沒有回答,我躲在複壁中咬著下唇,使勁掐自己的大腿,這才沒有笑出聲來。

  「那個……位已三公鼎足,癡病……自然不……不發了。」

  「你說他不癡了,那怎麼剛才說的盡是癡話?天子征我來京,使人尋訪了三次,如今我人主尚不見,又豈會去見他這個人臣?」

  侯子道豈是這毒舌的對手?幾句話下來,便被莊光打擊得頻頻擦汗:「那……還請先生手書一劄,也好讓我回去向侯公有個交代……」

  莊光很無賴的回了一句:「我的手現在沒法寫字!」

  「那……我來寫,請先生口述吧。」侯子道估計心裡早就快氣炸了,卻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的研磨,鋪開竹簡聽莊光大放厥詞。

  「君房足下:位至鼎足,甚善。懷仁輔義天下悅,阿諛順旨要領絕。」

  侯子道寫完,再等,卻已沒了下文,不由說道:「請先生再多加幾句吧。」

  莊光冷笑譏諷:「在這買菜呢?還討價還價的!」

  侯子道大為狼狽,從席上起身,拿了竹簡,踉踉蹌蹌的告辭而去。

  我從複壁出來,莊光仍踞坐在床上,臉上帶著一抹看好戲的笑容,我豈能猜不到他的用意,於是笑道:「你也太有恃無恐了。」

  他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貴人既在此,光何懼之有?」取了竹簡,展開,繼續慢條斯理的看了起來。

  我和他道了別,心裡一邊對莊光的機敏發出讚歎欣羡,一邊又對他的倨傲難折而嘆惜不止。

  當天下午,得到侯子道回復的侯霸,一怒之下將彈劾莊光的奏章,連同那卷狂傲的回禮手劄,一同遞到了劉秀手中。

  而有關這件事的來由,劉秀卻早已通過我的描述,知曉得一清二楚。雖說我其實並不贊同吹枕邊風的行為,平時也一貫主張講求客觀事實,但還是不得不承認一點,人有時候真的會被自己的主觀喜好所左右。

  侯霸其實並沒有錯,但在侯霸和莊光之間,我的天平明顯的傾向了後者。侯霸的小報告自然沒有我這個皇帝的枕邊人打得更精彩,更直接,這也是莊光一開始便有恃無恐的真正根源。

  劉秀沒把侯霸的怒氣太當回事,接到彈劾告狀的時候,只是笑眯眯的說了一句:「這傢伙的脾性還真是一點都沒改啊。」

  明著聽來是在斥責莊光,可仔細聽聽,卻又像是在誇他。我想侯霸當時的表情,一定就跟吃飯嚼了滿嘴沙礫一般,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當夜在西宮就寢之時,劉秀卻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我瞭解他的心事,於是安撫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莊光故意挑釁侯霸,惹得二人不和。你若再想封他為大司空,豈不是日後讓三公相處不睦?」

  莊光看來是鐵了心,不願待在朝廷吃俸祿了,他嚮往的生活,也許僅僅只是河畔一竿垂釣。其實這樣無拘無束的生活我也嚮往,只是……我和劉秀註定是捆縛在一起的兩個同路人,他的歡喜才是我的歡喜,他的幸福才是我的幸福,所以,他的生活,也註定才是我的生活。

  我沒得選擇!因為我早已選擇了他!

  「朕……明天去親自見他!」

  我在心底歎氣,翻了個身,他從身後靠近,摟住我,寬厚的手掌摩挲著我高高隆起的肚子。

  「朕是不是一個好皇帝?又或者是朕做得不夠好,所以像周党、莊光這樣的賢士才不肯為朕所用?」

  太原人周黨,在被召見時,當著劉秀的面連叩首磕頭都不肯,甚至拒絕自報姓名。當時周黨的狂傲惹得博士范升等人,上奏表示要和周黨同坐雲台,辯論國策,一較高下。

  寬厚性慈的劉秀制止了他們的激憤,最終非但沒有治周黨的罪,還額外賞賜了他布帛四十匹,送其歸鄉。

  「不,你是個好皇帝!」我沒有一絲阿諛奉承,真心實意的說,「天下有你,乃萬民之福,蒼生之福,社稷之福!」

  作為一個亂世中拔起的開國皇帝,能夠帶領國家在戰亂中撫平瘡痍,矗立不倒,且沒有驕嬌之氣,不求奢華,不貪圖享樂,禮賢下士,不隨便擺皇帝架子,事事親力親為……我能很自豪的說,作為一個女人,我為擁有這樣的一個夫君而感到驕傲!

  雖然……我不是他的妻!

  心上猛地尖銳刺痛,我忙閉上眼,盡全力將剛才鑽進腦子裡的雜亂念頭摒棄出去。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真的……不能再想了……

  §玄武卷 第六章 指揮若定失蕭曹 星相

  第二天劉秀下了朝便直奔館舍,六馬龍輿奔於馳道,執金吾蹕喝開道,聲威震天。

  帝王的氣派這會兒發揮得淋漓盡致,滿雒陽城的人都知道建武帝求才若渴,親臨館舍,會見莊光。

  古往今來,能得帝王屈尊降貴至如此地步,想必早已感化無數良臣隱士。如有例外,那麼這個例外也必當非莊光莫屬。

  莊光是個異類,一旦他拿定了主意,便早已心如頑石。不管劉秀如何赤誠相待,也無法再捂熱這塊冰冷的大石頭。

  劉秀駕臨館舍的時候,莊光非但未如眾人預想的那樣親跪迎接,反而躲在屋內呼呼大睡。

  這樣隆重和喧嘩的陣仗擺開來,如何還能在室內安然入睡?

  劉秀踏步進入內室的時候,侍衛皆摒于屋外,我悄悄跟了上去,隔了七八丈遠隱于屏風之後。

  莊光四仰八叉的平躺在床上,鼾聲震動,劉秀走近床邊,站在床頭靜靜的低頭看著他。一邊是沉默無語,一邊是鼾聲如雷,兩個男人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對峙著。

  「子陵……」劉秀伸手,輕輕拍打他的肚子,輕笑,「子陵啊,你難道真的不能幫幫我麼?」

  鼾聲持續,我眼瞅著門外的代卬焦急上火的來回打轉,卻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表情,不由得在心底歎了口氣。

  隔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劉秀在暗地裡對莊光做了什麼小動作,原本還呼呼大睡的莊光突然停了鼾聲,睜開眼來。

  兩個人仍是一動不動,你瞪著我,我瞪著你的互視,目光膠著,卻別有一番較量。

  「昔日唐堯著德,巢父尚且洗耳。士各有志,為何獨獨要逼我呢?」莊光開誠佈公,然而這麼直接的話卻很是傷人,他在直顏面對當今天子時,也照樣不改張狂本性。

  劉秀點了點頭,無奈喟歎:「子陵啊,我竟不能使你做出讓步……」黯然轉身,緩緩向門外走去。

  劉秀的身影有些孤單寂寥,我見之不忍,為了治國,他當真已經費盡心力,莊光有才,胸有丘壑,如果能得他一臂之力,劉秀肩上的擔子也不必壓得那麼吃力、沉重。

  代卬恭恭敬敬的領著劉秀往館舍外走,我從屏風後出來,莊光仍是平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眼睛直直的瞪著頭頂的承塵。

  「真的不能留下嗎?你都已經幫了他這麼久了……」我苦苦哀求著。

  他側過頭來,眸光深邃,直射我心底:「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幫他?」

  我愣住,他說完這一句,突然翻了個身,背對向我,再無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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